胡承荫应该是退开了些,声音远了,话也说得漂亮。香香听得感动极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了,莫莉只能不再计较。
  听着屋里没动静,胡承荫又高声道:“小妹还请告知药铺名称,旁的不说,这药钱总得先给了不是?到时我向药铺打问打问,药铺既肯让他挂账,肯定是识得他的。”
  这话倒有些道理。
  只是这人怎么在这事儿上这么热心,难道真的是喜欢香香姐,对我爱屋及乌了?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的血腥场面,他一个教书先生吓得腿软,自己也何尝不是吓得半死?自己是不是有些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只是他这么快就拐走了香香,叫人着实不能放心!不过,那也是香香先看上了他,只是他不该顺水推舟,自己的家世来历都还没有交代清楚,就和香香交往。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完全正确,药铺的账确实不能拖。要不然顾汉霆救了自己,还要为自己付药资,那不成了拿他当冤大头?
  想到这些,莫莉对门外喊道:“是怀济路上的保和堂药铺!”
  “好!小妹且安心养伤,我这便去了。”胡承荫闻之欣喜,一溜烟儿的向外跑去。
  香香撵出门去叫他都不应,也不知急个什么劲儿!
  半晌后,胡承荫耷拉个脑袋回来了。香香问他:“事儿可办成了?”
  他抬起头哀怨的瞅了香香一眼,道:“倒也算是办成了,只是我这张面皮,叫人扔地上给踩了一遭。”
  香香惊道:“啊?怎么会……?”
  “平常药铺里拿药也不过三五十文钱,至多也不过几百文。今日我去了那怀仁堂,你猜怎么着?小姨子那点子药竟要五块大洋!药里是加了什么神丹妙药不成,竟要这么多?”胡承荫愤愤道。
  香香闻言喃喃道:“竟这么贵?”
  “我进门去就指明了是来销账的,人家报了账了我却给不出,唉,香香,那场面是我前所未有之困窘啊!这张脸皮可算是给扔地上踩烂啦!”
  胡承荫回想起当时情境,面皮犹还发烧!
  香香轻抚他肩头自责道:“怪我怪我,明知道你出去是要还账的,竟也不知事先拿钱给你。这才让你丢了面子。别生气了,是我想得不周到,怪我啦!”
  香香软语劝慰,胡承荫方觉得好受些。又听香香奇怪道:“哎,那你为何又说事办成了?”
  胡承荫肩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言道:“幸有老掌柜甚是慈祥,爱惜晚辈。见我作难,许是见我为人温文俊秀,举手投足尽显文雅,不是那等背信弃义赖账之辈。温声出言解我困境,又将顾长官的住处直言相告。”
  “我看天色尚早,还去顾长官的住处转了一圈呢。”
  胡承荫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加明显,言语间带着些故作神秘。
  “那顾长官呀,绝对是个大官!他家门口有持枪卫兵站岗呢!”
  香香听了,反而唬了一跳,两手手指绞缠在一起,忐忑说道:“那……我们这样的人上门去,他们不会开枪吗?”
  “唉~,不妨事,现在是新社会,政府立法保护民众生命安全,没人敢在南京政府门前随意开枪。我们再备上好礼,那卫兵见我们提着礼物,总不可能抬枪便射吧!”胡承荫道。
  香香听着点头赞同,却也犯愁。这药钱就要五块大洋,还要给顾长官备买些好礼。为着自己小命考虑,这礼物得多,得大,还得好!就备十块大洋吧,加在一起就是十五块大洋啊!
  莫莉心里一抖,暗怪莫莉生事!将心中盘算跟胡承荫一说,他点头赞许道:“香香所虑不差,是该照着这个数目准备!”
  “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香香为难道。
  胡承荫吃了一惊似的:“怎么会,在京中这样的店面,虽不大但也不小了啊,连十五块大洋都赚不到吗?”
  莫莉惆怅道:“我们才把店开起,就有警察来清查户口。听我和莫莉口音是外地人,朝我们要护照。我们哪里知道啥是护照?”
  “那些人因此要将我们锁拿了去,幸好李奶奶赶来,说我们是她家的远房亲戚,遭了灾逃难途中遗失了装护照的包裹,这才罢休。”
  “我们只得上下打点,将钱袋子榨了个干净,才算安生。这一阵才缓过来,也没有15块大洋这么多呀!”
  民国时期,老百姓没有身份证,出行需办理护照方可在省内省外通行。
  “这么说来你们姐妹俩自出门就不曾办理护照,竟也能来到南京城?”胡成因奇道。
  香香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对着他竟毫无保留将实话说了出来。又转念一想,反正两人早晚要结婚,还是早些让他知道实情吧。
  这才支支吾吾的说:“我,还有莫莉,是……是不满家里包办婚姻,偷偷跑出来的。”
  说罢,心中不安的看着胡承荫,猜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只见他眼带怜悯,长叹一口气道:“唉!我该早想到,为何这店仅有你们两个女子苦撑,不见一个长辈。香香,苦了你们姐妹了。”
  香香没有想到胡承荫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嫌弃她,反而可怜起她。一股暖洋洋的情绪升到心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胡承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又思及辛辛苦苦赚的钱,就因为无知,逃出来的时候,不曾在家乡办理护照而打了水漂,香香就无比心痛。
  胡承荫也愁,怅惘的叹了一口气,他问道:“那我们现在有多少钱可以支使?”
  香香朝墙上瞅一眼,看了看自己鬼画符般的账目,答到:“八个大洋另六百多钱,这其中还要刨除本月的房租。”
  胡承荫一听就坐不住了,来回踱步道:“也太少了些!”
  香香看着他来回踱步,口中道:“要不我们就再等些时日再去?莫莉现在行动也不方便,咱们的钱又不够。不如再等几天,莫莉能下床自由活动了再说。再做上几天生意,银钱总要比现在多一些,你说呢?”
  胡承荫长叹一口气,也只有如此了。原本是想着怕夜长梦多,时日长了,顾长官再将这事给忘了,这关系便不好攀了。
  只是要攀关系,你连礼物都备的不够好,又哪里显得出来你的诚意?这样的事务要一击即中,若不然,再去就少了些第一次去时的意味,这关系即使攀上了也落了下乘。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再等等了。胡承荫倒也想过找找在南京的熟人借些钱来!却又怕关系攀得不够深,礼物搭进去了,自己落不到好处!这钱人家可是要追着自己要的呀!这样不妥啊!
  莫莉在床上养了几日,前三天简直度日如年。她感觉自己身体像是多了张网,牵起一根丝线来就能扯动全身。平常吃饭喝水上厕所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行动,现在做起来犹如上酷刑一般,浑身无一处不痛。
  还好过了这三日,疼痛就大大缓解了,如那位老先生所说,一周之后便活蹦乱跳,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胡承荫到底是心急,每日都要跟香香一起盘一次当天的账,见这钱赚起来实在是难。若要等香香赚足了钱再去找顾长官,只怕黄花菜都凉透了。
  不得已,才把心一横,找了自己相熟的人,借了十块大洋来。买了礼物,火急火燎的催促着姐妹二人寻到顾长官家里去了。
  等三人到了顾汉霆家门口,果然见有两名跨枪卫兵守在那里。
  让姐妹二人先在街角等着,胡承荫脸带笑容提着礼物,上前打问:“请问这是顾汉霆,顾长官家吗?”
  那卫兵傲慢的瞅他一眼,道:“从前是,现在不是了。”
  “啊?”胡承荫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怎的,现在不是了呢?”
  “顾汉霆不服从上级命令,违抗军令已被处置了。怎么?你还想求他办事?下去问问阎王老爷看让不让你见他吧!哈哈哈……”说完,两个兵一齐嘻嘻哈哈的取笑起来。
  胡承荫简直不敢相信耳朵里所听到的,这才几天,怎么事情就变化的这般快?这就死了?
  迟了,到底是来迟了呀!他懊悔的想拍大腿,忽然又一激灵,回过味儿来!哎呀,幸亏是迟了,否则,其不是要受那姓顾的连累!
  赶紧转身急匆匆的走到茉莉和香香跟前,一把拉起一个,急道:“走走走,赶紧走!”
  “怎么啦?”莫莉极不情愿的大力甩开他。
  “快走!离了这里,再与你们说。”胡承荫不由分说重又拉起她。
  三人拉拉扯扯的离开了顾汉霆家门前,在无人拐角处,胡承荫才气急败坏说道:“这姓顾的,不知道发什么疯,好好的国民党大官不当。竟敢违抗上司的命令,把官丢了,命也丢了!”
  “什么?”莫莉和香香异口同声的道。
  “你胡说,我不信。”莫莉急切道。
  “我骗你做什么?”胡承荫随口道,“门口的卫兵都不是上回我来的那两个了。”
  又看看手中礼品,肉痛道:“你们先回家去,我得去把这礼品给退了,才买了一会儿的,不给我退可不行,十来块大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