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那人是个地头蛇,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会被刁难,姐妹俩一路都有些忐忑。谁知他竟老老实实的把两姐妹带到了一处小客栈,乐呵呵拿了五文钱就走了。
  不得不说,世事真奇妙,走向总不由人控制,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你看着他是个好人的,偏偏他很狡猾,你看着他带着凶相的,偏偏行事却再老实不过了。
  客栈老板是位明艳照人的妇人,身穿艳紫色金丝绒旗袍,性格如同她身上的旗袍颜色一般奔放热情!看到车夫给她带客人来,高声笑着出来招呼:“欢迎欢迎!快请进来!”
  随手塞给车夫几个钱,道:“辛苦了,拿去喝茶!”又对车夫甩出一个满是风情的媚眼,这才来招呼香香姐妹俩。
  “来来来,快坐快坐下。”又高声叫店里的小二哥,“快滚出来,有客人了都不机灵着点出来招呼着,要你有什么用?”
  姐妹俩自出门来还没有见过说话做事这样高调放肆的女人,一时间只顾着看她了!
  老板娘回过头来看两人,将她俩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捂嘴又是一阵笑。
  姐妹俩被笑得局促,不由得往一起靠了靠,却见那老板娘眼中带着戏谑的光芒问道:“两位是住一间房,还是两间啊?”
  “啊?”莫莉见她的带着深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立刻明白过来,只怕是老板娘看出自己是个女的了。
  眼睛好毒哇!穷苦人家的孩子活着就行,从小到大不修面不化妆的,面上本就粗糙。再不讲究的穿个男孩子的破烂衣裳,能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孩儿的还真不多!
  莫莉对老板娘一伸拇指,大大方方的道:“老板娘真厉害!给我们姐妹开一间房就好!”
  香香在后边直扯她的衣角,秘密都已经叫人给看破了,住在这里还安全吗?臭莫莉,胆子越来越大,怎么也不说与我商量一下?
  老板娘将香香的小动作收在眼底,面上带笑,朗声道:“你们呀,头一次来上海吧?真真是天上的福星在照着呢!头一次出门就能住到我的店里来,旁的不说,绝对最是安全!”
  “就是,就是,肯定安全,你们就安心的住吧!”一个年纪在二十出头的文弱小哥儿出来附和着老板娘的话道。
  只是这话听着像是对香香姐妹俩说的,他看着的人却是老板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却没有一丝害怕之色,定然不是第一次在工作时间躲懒。
  老板娘见他出来,一根纤纤玉指几乎点到他的额上去,脸上的笑容头一次消失,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呀,早晚把你给辞了,让你好好歇歇你那一身懒骨头!还笑,还不快把两位客人领到楼上,找一间最干净的客房来给她们住!”
  “哎,好嘞,两位请跟我来!”
  香香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想起了神父的小费之说,手中捏弄着一个钱,不知道该不该给把它给小二哥。不给吧,神父说这边有这规矩,给吧,一个钱也是钱,他也不过是把她们从下面领到上面来,这个钱赚的也忒容易,自己还有些舍不得给。
  见小二哥只粗略给她们介绍房间后出去了,提也没提小费的事,才松了口气。又看这房间窗明几净的,转而又担心起房费的多少来。
  刚想抱怨莫莉两句,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只得作罢,站起身去开门。
  只见老板娘端着茶水带着账本上来了。
  进门便笑:“两位对这房间可还满意?”莫莉抹着脸从里间出来,闻言答到:“满意的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里竟有自来水和厕所!真是方便!”
  老板娘听得乐开了花,香香却恨不得过去捂上她的嘴,你都这么满意了,?等着老板娘不狮子大开口,狠宰我们一下吧!
  香香暗瞪莫莉一眼,对着老板娘小心道:“大姐这里条件这么好,不知要多少房费呀?”
  “漂亮姐姐千万别把房价要得太高啊!要是要得太多了,让我们姐俩住不起这么好的房间,今晚我会哭死的。”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与现代化生活沾边的自来水和马桶,让莫莉心情大好,她说话也轻松随意起来。
  老板娘此时已在桌边坐下,闻言抬起腕上带着翠绿手镯的胳膊,支在桌子上,玉手一抬,涂着丹蔻的食指点着莫莉道:“你呀,一看就知道是个皮猴子,不过嘴巴倒还挺甜的。就冲你这声漂亮姐姐,姐姐我肯定给你们把价钱放到最低!”
  说罢,收回手打开账本,问道:“你们是长住,还是住一晚就走啊?”
  香香听莫莉轻轻巧巧就叫老板娘给她们降低房价,老板娘竟也应了,两人之间说起话来就如老朋友一般熟稔,心中莫名惊诧。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怎么说起话来会这般的投契?
  听老板娘问,莫莉也看着她,一副叫她拿主意的样子。香香定了定神道:“姐姐,这样爽利干脆的人,我们自然是想长住,与姐姐多打交道的,只是……”
  抬眼瞅瞅老板娘,见她面带笑容,一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香香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们姐妹俩是来上海寻亲的,不曾想刚赶上上海打仗,在南京耽搁了许久,也不知道亲戚家是不是挪动了地方。只是听表哥提过他在教仁中学任教,想来是不会变的,老板娘可曾听说过这个中学?”
  “教仁中学?教仁,教仁?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像是在哪听过似的。”老板娘低头皱眉,作冥思苦想状!
  莫莉和香香都是一脸惊喜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紧紧盯着她。
  老板娘哭想不得,走出房去,趴在栏杆子上喊她家店小二。
  “小二小二,又死哪去了?你快给我爬上来,有事问你,快点!”
  “来了,这不是来了吗!”小二哥着急忙慌的应答声,应和他噔噔噔急促的爬楼声,很快出现在三人面前。
  “我问你最近可在哪听说过教仁这个名称没?”老板娘轻拍她肩膀一下,皱眉头问他。
  “你忘了老板娘?前几天那疯疯癫癫的老常,来咱们店里吃酒说什么,自从十年前他的顶头上司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遇刺,国民政府里再无能人。你不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送了他一壶酒赶紧把他打发走了吗?”
  老板娘恍然大悟的一击掌,“对对对对,有这么回事。”
  她回到桌前坐下,对着两姐妹道:“那老疯子,原本是清朝中过秀才的,也在政府做过事,上司就是这位叫宋教仁的。前几天还在我这说呢,说什么要是宋长官活着,定能看出日本人的阴谋,进攻上海不过是做个样子,转移一下他们占领沈阳的带来的舆论压力,他们根本不敢一南一北拉两个战线的。”
  说完这话,把头压低,示意姐妹两个凑过来,轻声道:“还说什么南京政府昏庸无能,日本人刚摆了个架势,南京那一群小鸡崽子们就被吓破了胆,要是高瞻远瞩的宋长官还活着,哪能赔款那么多,港口都拱手让给日本人。”
  老板娘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从鲜红的嘴唇里喷出来了,把凳子往前拉拉,屁股往前挪,情绪激动。
  “你们听听这话,除了疯子,谁还敢说?说了谁又敢听,我能叫他在我这小店里给我捣乱吗?当下我就给他轰了出去,这两天没什么人来找事,才放下心来呢!”
  姐妹两个一听大失所望,这跟她们要找的教仁中学有什么联系呢?白叫我们期望一场了。
  老板娘讲故事似的说完这话,才惊觉似乎跟姑娘们问的中学的事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直起身来,尬笑道:“那个啥,跟你们想问的好像没啥关系哈。”之后又强行转移话题道:“那你们究竟打算住多久啊?”
  香香沉吟道:“老板娘,你看我们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一时也难以决断,不如就让我们先住一晚吧,明天出去打听打听情况再要不要继续住。”
  “那行,咱们这么投缘,住一晚我也不多收你们钱,这间房条件这么好,我呀,只收你们十文钱房费,如果你们愿意再加五文,我就把中午晚上和明天早上的三餐饭食给你们包了。只是得我们做什么,你们吃什么,不能点餐,你们看如何?”
  这个账容易算,价格在心里打了个滚,莫莉和香香就算出它有多划算了,便笑着同老板娘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