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站起来,面向巡司河上游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我机警地搜索着前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危险的声音。五彩斑斓的巨蝶在头顶上朦胧的雾霾中飞舞。不时有蝗虫像子弹一样猛地飞向空中,透明的翅膀疯狂地扑扇着。还有马蜂在对猎物穷追不舍,箭一样地从身边掠过。一只蜜蜂一路发出沉重的嗡嗡声,焦躁而忧虑,在这几乎无花的世界里东奔西走,收集可以喂养蜂群的花粉。
  我见到各色各样的飞蝇,有的大不过我的手指,有的则有手掌那么大。它们如果找不到可口的食物,就以吸食蛆虫寄生的蘑菇流出的汁液为生。很远处出现了尖厉的喧嚣声。好像是众多“咔嚓咔嚓”声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但由于离得太远,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的视野非常有限。只有就近的事物才是最重要的,才会让我全神贯注,而远处发生的事,就被忽略了。如果我凝神倾听,就会意识到,漫山遍野都是数也数不清的兵蚁,它们摆开庞大的阵势,将所有碰到的东西一扫而光,其毁灭性远远超过成群的蝗虫。过去,蝗虫吃掉了绿色植物。现在,世界上只剩下巨型大白菜和少量的生命力顽强的丛生植物。蝗虫随着文明、科技和大部分人类消失了,可是兵蚁却得以留存,它们成了人类与昆虫的不可战胜的敌人。此外还生长在地球上的,就是那些覆盖大地的菌类植物了。然而,我没有留意远处的声音。
  我继续往前走,小心谨慎但又生气勃勃,寻找着衣服、食物和武器。我满怀信心地希望,很快就能找到这些东西。毫无疑问,走了不到两公里,涂上鱼油保护双脚之后,我找到了可吃的伞菌灌木丛。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高兴,我用力掰下一大截菌茎,足够吃几天。一边嚼着菌茎,一边继续赶路。走过一块方圆约四平方公里的旷野,由于长着一些慢慢成熟的或突然发育的蘑菇,旷野被分割成凌乱的小土丘,这种蘑菇,我从未见过。似乎有一些圆形的球体正从土里往外突出来,并将土挤向一边。球体只冒出一小部分,形成一个个血红色的半球体,它们似乎挣扎着要破土而出,以便呼吸外面的空气。我小心地避开这些土丘,在它们的空隙中穿行,并好奇地观察它们。
  这些东西是陌生的,对我来说,大部分陌生的东西意味着恐惧、危险。不管怎样,我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新的目标,希望找到衣服和武器。在旷野上空,一只黄蜂正在盘旋,它的黑肚子下面吊着一个重重的东西,一道红色的彩边装饰着它的身体。这就是那种毛茸茸的“杀人蜂”,它正将一只被麻痹的毛虫带回巢穴。我见它像箭一样又快又稳地落在一处,它推开一块重重的石板,潜入地下,它有一个垂直挖下30米或更深的洞穴。它显然是在检查洞内的情况,接着爬出来,拖起毛虫重新回到洞里。这广袤的田野似乎由于感染了某种突发的流行病而冒出这么多红色的丘疹。我不知道脚底下踩过的是些什么东西,只是好奇地看着黄蜂又重新从洞里爬出来,忙着抓起污泥和石子往洞里填,直到填满。黄蜂将逮住的毛虫螫麻痹,然后带回挖好的洞里,在上面产一枚卵,堵死洞口。
  经过一些时间,蜂卵孵化成蛴螬,蛴螬只有我的手指那么大,它以麻木的毛虫为食,直到长得又大又肥,然后为自己吐丝织茧,在里面安眠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就变成了一只黄蜂,它可以自己打洞钻出地面。我已走到旷野的另一头,发现自己穿行在一片伞菌林中,林中的植物奇形怪状,看起来丑陋极了。那是一种被它们取代的树的变体,鼓胀的、黄色的树枝从空心的圆树杆上伸出来,到处都是牛肝菌,比我的身体高出一头,它们狡猾地等待着机会,一旦有什么东西碰到它们,就会向上喷出一团团美丽无比的烟雾。我小心翼翼地赶路,虽然路上有危险,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我思考着:“或许这就是人生!”一大朵可食菇紧紧攥在手里,我不时掰下一片塞进嘴里,同时,我的大眼睛搜索着前方,警戒可能出现的危险。在我身后,那种极高的、尖厉的喧嚣声更近了,但仍然太远,引不起我足够的注意。
  后来,我才知道,兵蚁群正在远处大扫荡,它们成千上万,成万上亿一大片,翻上山坡,越过洼地,触角不停地挥舞,两对大颚永远威胁地张开着。地上黑压压地全是蚂蚁,每一只都有三十多厘米长。这种动物只要单独一只,就足以威胁像我这样手无寸铁、一丝不挂的人,我的上策是赶紧逃命。可是现在,它们是成千上万的一群,在它们气势汹汹的紧逼下,任何人都难逃一死。它们势不可当地、飞快地前进着,发出刺耳的轧轧声和嘈杂的咋咯声。巨型大白菜上爬着孤立无助的大毛虫,它们听到了兵蚁到来的声音,但由于动作迟缓,无法逃走。黑压压的蚁群铺天盖地而来,盖住了丛生的大白菜,蚂蚁贪婪的大颚开始撕咬毛虫柔软的皮肉。每一种动物在毫无办法时也要作垂死的挣扎,毛虫拼命地翻滚扭动,想甩开身上无数的袭击者,可是全然无效。
  蜜蜂在巨大的蜂巢口用螫针和翅膀与它们搏斗。蝴蝶们发现这群散发出蚁酸臭的残忍的昆虫后,嗖嗖地飞向空中。顷刻之间,它们身后的大地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被啃得精光。在行进的蚁群前面,是充满生机的世界,蘑菇、伞菌和巨型大白菜在争着地盘。但在黑色的蚁群后面,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蘑菇、大白菜、所有在黑潮卷来时来不及飞走的蜜蜂、黄蜂、蟋蟀,以及其他爬着和蠕动的动物,全都葬身蚁腹,或者被撕成碎片。甚至那些食人蛛和大毒蛛也在这支蚁队面前吃了败仗,在它们的垂死挣扎中,它们杀死了许多蚂蚁,但因寡不敌众而最终被消灭。受伤的和战死的蚂蚁也成了它们的同类的食物。织网蜘蛛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它们硕大的罗网中。它们知道蚂蚁侵犯不了它们的领地,因为蚂蚁爬不上支撑蛛网的细丝绳,它们高枕无忧。兵蚁们继续前进,像可怕的黑潮席卷黄色的、烟雾氤氲的大地。
  它们的前锋来到河边。退缩不前,当它们改变路线时,我离它们大概还有几公里的距离。前锋以一种神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与身后的蚁群联络,使蚁群改变前进方向,避开障碍。5000年前,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推测过,蚂蚁有交流信息的手段。他们观察到,如果一只蚂蚁找到一块它独自搬不动的食物,便回到蚁穴带回同伴来一起搬运。由这一事例,科学家推断蚂蚁可以用触角打手语。我不知道这些聪明的理论,只知道蚂蚁可以传递某种形式的语言或思想这一事实。然而,我小心翼翼地向我的部族经常出没的地方走去,对铺天盖地向自己爬来的蚁群全然不知。这支昆虫队伍所到之处,发生了数不胜数的悲剧。十二只巨大的陆地蜂,每只都有两米多长,用它们的腿、颚、翅膀和螯肢,拼出全力,凶猛地战斗着。
  凶恶的蚂蚁们盖住了它们,猛击它们的复眼,啃咬它们的甲壳柔软的接合部。巨蜂杀伤了一只蚂蚁,蚂蚁们就暂时放下共同的敌人,跳到受伤的同伙身上去。然而,战斗只会有一种结局。尽管巨蜂全力搏斗,它们也的确力大无比,但它们无力战胜如此之多的敌人,最后,它们被蚁群撕咬成碎片,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还没等这些陆地蜂的最后一块残片被吃掉,陆地蜂的蜂穴就已被掏得一干二净,洞里的蛴螬和食物,被兵蚁们一扫而光。兵蚁们继续前进,身后留下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地道,还有一些粗糙的甲壳碎片,这是连什么都吃的蚂蚁也不爱问津的东西了。我还在若有所思地观察近处发生的一出惨剧现场,地上散落着一只巨型甲壳虫闪光的甲壳碎片。显然,一只比它更大的甲虫杀死了它,我正看着地上吃剩的残渣。有几只约十多厘米长的蚂蚁在碎片中辛勤觅食。一个新的蚂蚁城即将建成,蚁后躺在约几百米外的藏身处。这些蚂蚁是第一批觅食蚁,它们供养比它们大的蚂蚁,那些大蚂蚁要承担建蚂蚁城的重要工作。我对它们并不在意,我在寻找梭镖之类的武器。在我身后,蚁群行进时“咔嚓咔嚓”的喧嚣声渐渐大了。
  我厌恶地转过身去,能找到的最好武器就是甲虫带尖齿的后腿了。我弯腰拾起它,听到地下发出愤怒的呜呜声。一只黑蚂蚁正忙着从腿关节处撕下一块一块碎肉,我抢走了它的佳肴。这小东西几乎还不到20厘米长,却敢向我冲来,还愤怒地尖叫着,我举起那只甲虫腿将它打得粉碎。另外两个小东西也来了,它们是被同伴发出的声音召来的,它们发现同伙被打碎的尸体后,毫不客气地将它瓜分,叼起来得胜地走了。我继续往前走,那只带尖齿的后腿在手里晃荡。这是一根相当好的棍子。我习惯于用石头砸开这类巨型甲虫或蟋蟀含汁的腿,正如我的部族同胞有时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