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捧住他的头,拉到唇边,仿佛要吻他,吻他的左眼。“但我会留下你的命!”她说,“因为‘三正’不想让我杀你……”翌日,人们发现罗半转出现在一座十多年前就废弃了的院落中。它过去的主人早已失势,这是二十年前,风水师罗半转算计陷害的人家------“三正”和尚出家前的家,罗半转就是那个“大咖”,他令一个家族衰败凋零。如今,只见罗半转赤身裸体、窘迫羞惭,行事疯疯癫癫。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妻子和宅院,把他愁疯的;有人说他失去了心。之后的日子里,他过去的亲朋好友看到他沿街乞讨,都有意避开。他身上只有碎布遮体,其中一条缠在脑袋上,挡住了左眼。他活在贫穷、卑贱、疯癫中,恐惧陪伴他一直到死。他此生再无丝毫欢愉,可能只有在梦中才得片刻喘息。
  “喂,醒醒……”三正和尚使劲掐卡斯帕罗夫的胳膊,卡斯帕罗夫一睁眼,原来是场梦!梦是很离奇的东西,那些梦到遥远国度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那是一个有风的地方,有时会看到两个身影,在远处走过,像是一个僧人和一个男人。也有人说这不可能,因为即使是在梦境,“三正”和尚与卡斯帕罗夫分属于不同的世界,就像他们在人世间一样。而且,他们将永远待在这不同的世界。现在,梦醒后的卡斯帕罗夫自语:“我晓得啦,原来一合相不仅是世界,而且是无边界的世界!”翌日,卡斯帕罗夫告诉和尚,他决意要把自己的世界寻找回来,他要为最多的人谋求最大的利益快乐!他问和尚:“为什么每年的七月十五,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中反复出现‘104、28’,到底啥意思?”“三正”和尚沉思一会,建议他一路向西,必有所获。当天下午,卡斯帕罗夫辞别“三正”和尚、启程西行……
  莫比乌斯时间纪元2123年仲秋,莫比乌斯西部连日暴雨。那天穹仿佛被人捅破了一个大窟窿,雨水顺着窟窿直倾而下,定水河上游暴涨。奔腾咆哮的定水河宛若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瓢泼般的大雨中,呼啸着,猛烈地撞击着薄弱的堤岸。终于,堤岸经受不住大水的冲击,在地处十国西部的维新人民民主共和国的丰乐州附近崩溃了。汹涌的河水,从决口处横冲直撞向着低洼的丰乐城席卷过来。水声咆哮,惊雷怒吼,秋水倾盆。低垂的乌云宛若一条条黑色的蛟龙,狂躁地翻滚着,云层相激,发出“哐哐”声,令雨中赶路的卡斯帕罗夫心惊胆战。卡斯帕罗夫对丰乐州很熟悉,他以前在这里打过仗,现任的维新国总统胡尤席劳当年还是他手下的一个上校。决堤的水头犹如一座崩裂的大山,足有十多米高,齐刷刷地压过来,参天的巨树在水头的卷荡下,仿佛成了弱不禁风的小草,一片片的民房更好像小孩搭的积木,被大水只一推就软瘫了下去,洪水中漂浮着一根根梁柱、淹死的猪牛和一具具群众的尸体。
  只半天工夫,大半个丰乐州就成了一片汪洋泽国。大水吞没了即将收获的庄稼,吞没了无数惨淡经营的村庄。被大水赶出了家园的难民,成群结队栖居在被分割开的一块块高地上,没有衣服,没有粮食,只有仅能遮身的小雨棚。老人绝望地嗔唤着,饿坏了的儿童凄惨地啼哭着,遭受了灾害的老百姓把生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政府的救济上了。他们眼巴巴地等着、盼着,希望能看见赈济灾民的公务船,给他们送来聊以维持生命的衣服、粮食。
  尽管维新国的总统胡尤席劳曾督促水利部派专家视察过定水河一带的堤防情况,拟定过几个加高堤坝的计划,但拨下的钱款,不是被部队挪作军饷,就是被部委、州、市、县的官员层层扒皮墨吃了,所以,防洪工作始终未见实效。往年里,那些把河款纳入私囊的官员,还能递一些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的报告,使总统心里得到一点不着边际的安慰。但今年入秋以来,定水河一带连降暴雨,气象局早就送来过注意定水河决口的报告,总统却只有装糊涂,来一个不闻不问,暗暗盼望苍天开眼,大雨骤止,渡过这一难关。谁料老天偏偏与总统作对,定水河终于决了堤,地方官员都呈上了告急报告。总统无可奈何了,知道这次水灾灾情严重。如果不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抽出几个钱去救济,很可能促使群众发生暴乱,那样大局就不好收拾了。
  但拿什么钱去救济呢?胡尤席劳想来想去只有动用各部委的资金了。于是他迅速地在报告上批道:“抗洪救灾、赈济饥民,各部委分别出钱、共同筹款二十亿元,速将赈灾款下拨到位!”批罢,总统似乎感到轻松了一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当晚,各部委联席会议开过,经过一番你推我卸的讨价还价,二十亿元的赈灾款于国庆节前筹备齐全,送到了丰乐州政府。部委官员这次真是积德不浅,居然一点也没克扣、挪用,立即根据受灾程度的轻重,把款额拨到丰乐州政府。但是,吏治腐败,根深蒂固,病入骨髓,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灾区的大官小吏,向来以闹灾为自己发财的机会,所谓“小灾地皮湿,大灾万贯财”,二十亿元,听起来是个大数目,但分解到受灾的市县乡村,经过各级官吏的层层克扣,能发到灾民手中的不过是3\/10了。所以救济款发出不到一个月,比上一次措辞更为激烈的要钱请示就又雪片般地飞进了总统府。
  捧着这一叠请示,胡尤席劳总统暴跳如雷了。一个上午,他分别召见了水利部部长、“锦衣卫”负责人、组织部部长、维新国有铁路运输总公司董事长、维新国资公司西部页岩气富集开采大区经理、国防部部长,拍着桌子骂斥他们无能,把二十亿元白白送给了底下那些贪官污吏。他命水利部部长立即制定控制水患的措施,命令“锦衣卫”负责人派出能员,侦拿确有实据的贪官污吏,他大骂了组织部部长一顿后,限组织部部长在两个月内对所有领导干部进行一次审核调整,务必铲除弊政、整顿吏治。总统要求国有铁路运输总公司董事长立马安排国有铁路运输总公司下属的国铁八局、十二局,全力协助国铁公司丰乐局,负责把救灾物资运到灾区救急,并抢修被洪水冲毁的铁路路段。等他发完了脾气已经中午了,维新国资公司西部页岩气富集开采大区经理仍杵在总统办公室,他是总统的小舅子,胡尤席劳破烦地吼他:“你赶快回去组织灾区的页岩气开采平台重建……嗯,你还有啥事?没事滚蛋!”现在只剩下国防部部长还在总统办公室站着,胡尤席劳叫他坐下,征询他对救济河灾的看法。
  国防部部长说:“丰乐州目前已成一片泽国,几十万饥民嗷嗷待哺,政府救济款又被层层克扣,此事若张扬出去必激起民变,现在是十国战乱之际,更要慎重!依我之见,应即刻由国库再拨出十亿元救济款,以解燃眉之急。但在拨款的同时,应当严饬丰乐州的主要领导研二道凌和各级干部,派出干练官员,到灾区去监督发放,并及时清查账目,举发查处克扣救济款的贪官污吏,确保灾民有所得。”胡尤席劳点了点头说:“救济款的来源,我已想过了,就从国库开销。研二道凌州长平日为官还算清廉,让他主持放赈应该无大问题,但派出监察的官员必须慎重选择,要从新委任的选调生中物色。他们的名分要重一点,权力要大一点,以免徒有虚名,一切事项都委你贯彻办理,我静等你的处理结果。”“是!”国防部部长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总统办公室。
  胡尤席劳手扶着几案,仔细回味着刚才这位官场老油子的话,对于各级干部居然利用水灾中饱私囊,感到万分恼怒,于是,他提起笔来,亲自给研二道凌写了一张条子,严令他亲自选放监察人员,不得草率任命。写罢后,吩咐秘书立即直发丰乐城,这才铁青着脸愤愤地踱出办公室,歇息去了。州长研二道凌这几天也是连连发脾气。他明明知道,历来赈济灾民,地方官员总是要落点好处的,但没有想到下面的干部竟敢把救济款吞食了7\/10。月初以来,他连连收到上级的文告,提醒他不要激起民变,不久前又接到总统的亲书条子,指斥他治政不当,办事昏聩,以致十四亿元流入贪官污吏之手。并严责他派员加紧督察放赈情况,若再发现将救济款贪墨掉,定受法律重惩。
  从灾区回来的幕僚们,又不断带来灾区惨状日益严重的消息,这一切使研二道凌又急又气,他顿着脚骂下面的官员无能,不能制止贪污行为,又担心万一有谁振臂一呼,几十万难民揭竿而起,使他无法收拾。他最痛心的是自己居官数十年,以文章、书法驰名朝野,真个是:名起文章着。他又以干练清廉深得上级信任,现在却被一场水灾毁去了半生的清誉,失去了总统的信任。为了挽回损失,研二道凌召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紧急会议,一面把新到的十亿元救济款分发下去,一面亲自挑选干部,随着救济款一起前往灾区,查处贪赃行为,监督发放赈款。他遵照总统的旨意,从近几年外放空降下来的选调生中选派监察人员,征求牵头负责的国防部部长意见后,已经任命了六名,人已到位,但龙塘村受灾最重,需要物色一位精明能干、办事认真的人前去,反复权衡,尚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会,研二道凌州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翻阅着一叠厚厚的干部花名册,仔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但他又很失望,浏览了几十页,竟没有一个人能使他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