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辞睡眠向来不深,偶尔怀里人翻个身,他都会去掖掖被角,或者屋檐砸下的雪。
  一点动静也能让他睁眼。
  但这次他睡得格外的熟。
  四周仿佛织起了天罗地网,浑浑噩噩,他深陷进最里面的梦魇,每一寸呼吸都被堵住。
  在被梦魇彻底吞噬前,褚辞拼了命地伸手求救,想出逃,结果只是徒劳无功。
  “绥绥,绥绥……”
  冰霜雪天,褚辞莫名出了一身的汗,汗涔涔的,呼吸急促,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陡然的空落让他霎时睁了眼。
  “绥绥?”
  褚辞一瞬间恍惚。
  窗外吹进的凉意搅乱了指尖,混乱之后是无尽的恐慌,坠下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绥绥,绥绥,你在哪儿……”
  “绥绥!”
  褚辞极其狼狈地摔下床,急得边走边穿鞋,差点儿跌倒在地,把屋里来来回回地找了个遍,都没发现人!
  四周空寂一片,冷得好像只是下了场雪。
  只是。
  下了场雪。
  “绥绥!绥绥!绥绥你在哪儿!你是不是躲在哪里吓我,你应我一句好不好,应我一句……”
  极度的恐慌滋生笼罩,褚辞冲出屋门,立刻被门口堆积的雪泼了一身,又冰又凉。
  他顾不得其他,瞬移的速度穿梭林间。
  附近人烟稀少,又逢大雪封路,单单的几户人家都躲在屋里闭门不出。
  褚辞只能挨家挨户地敲门。
  “打扰了,见过阿绥吗?他今早出门还没回家。”
  “阿绥,你见过阿绥吗?”
  “阿绥去哪儿了,你有见到他吗?他走了……”
  五六户人家,褚辞挨个找了遍,基本都是匆匆摆手说一声没看见,很快被这不要命的雪天又逼回了屋子。
  没有人看见。
  一个都没有。
  褚辞身形微颤,眼神空洞望着眼前的房门,颓败地几乎要摔进身后的雪堆,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失神地抚上身侧的墙,寒意一股脑冲上天灵盖,将全身骨髓都洗了个干净。
  这时,脚下的地面猝不及防摇晃起来,轰隆隆如同打雷一般,仿佛很快就有东西破土而出!
  褚辞心弦一惊,下意识望向天边某处。
  白雾袅袅,升腾滚滚的烟。
  浑浊不晰中,入目一片白雪皑皑,朵朵铅灰色的云朵绵延了万千里,参差低垂。
  褚辞愕然,大脑空白,“绥绥……”
  万古雪山生于自然,从混沌年间一直到现在,存在了无数个年头,所在之处空气严寒,荒无人烟。
  不仅如此,因为山脉断裂,雪山破开了一条大裂缝,致使许多生存在山上的动植物全部伤亡。
  而最后一段山脉,靠着褚辞所有的精元支撑,延缓了他裂开的速度。
  但一旦支撑不住,雪山爆发的冲击力将会彻底撕碎褚辞的精元,他极有可能跟着自己一起死。
  祈绥踏进雪山区域的那刻,身体不自觉地同雪山相呼应,山谷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悲鸣。
  尖锐的雪星子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少年喘着粗重的气,唇瓣淡得几乎失去颜色。
  羸弱的身体被迫接受一波接一波的冲刷,顶着风雪艰难地往上爬,一步步,一步步。
  虚弱的身体经不住,被雪压得脊背一弯,在雪地跪出一个个明显的凹陷。
  “快到了,等等我,就快到了……”
  “再等等,等等……”
  山脉断裂的声音震耳欲聋,精元很快就维持不住现状,届时不仅是他,不仅是褚辞。
  三界更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距离山巅越近,祈绥的本源与之相融。
  似合二为一,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耀眼的白光,宛如航海中一座刺目的灯塔。
  “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儿是不是有一个人,他爬上了雪山!”
  “这么冷的天谁还敢上面爬,当年祈绥堕魔后,十四年旱灾水涝,再也没人敢靠近,不要命了吗!”
  雪山矗立于三界,临界雪山的人神魔皆能看见此景象,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慢慢的,他们发现了不对劲儿。
  “等等,普通人怎么上得去雪山……”
  “雪山山脉断了,我们日后能活多久都不清楚,有谁还能上去,靠近山巅啊……”
  这个时候,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人。
  寒风在山巅呼啸而过,雪水流淌而下,混杂着薄薄的冰片,眼花缭乱中滑落的泪都凝成了冰霜。
  褚辞赶到雪山时,一眼望见山巅上的少年,风雪渗透衣衫割裂出一道道鲜明的血痕,触目惊心。
  “绥绥!绥绥!”
  褚辞瞳孔骤缩,奋力冲出奔向那个身影。
  然而快接触到的瞬间,面前平白冒出了巨大的一块屏障,环绕山巅,将里外彻底阻隔!
  褚辞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往后退,全身筋骨几近裂开!
  他摔倒在雪地,冰透的寒意淹没呼吸,胸口泛起强烈的震颤,突然往外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雪地里绽开朵朵漂亮的血花。
  “绥绥!绥绥……”
  少年闻言回了眸,全身被光笼罩,那眼神茫茫,映照着蔼蔼琳琅,干净的与雪共世间。
  “褚辞……”
  他手中拿着轻昀剑,剑身被白雪抹得冰凉,此刻正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似有迸裂之势。
  “绥绥!绥绥!绥绥,你来这里干什么……”
  褚辞几乎是跪着爬到屏障旁,不断伸手捶击,企图破开屏障,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绥绥,跟我回家,你不能来这儿,你跟我回家!”
  “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绥绥,你跟我回家啊!”
  “别来这儿,别来……”
  少年平静地望着他,像是抽去了五情四绪,只有唇瓣翕动,轻轻喊他的名字,“褚辞……”
  祈绥说,“山脉断了。”
  褚辞悲恸,手心里攥了满满的一把血,一下下捶击屏障,“有我在,绥绥,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你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一定会修复好山脉,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但你不能这样……”
  “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绥绥!”
  褚辞大脑一片空白,只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一边接一遍,哽咽夹杂着眼泪砸进雪地。
  “绥绥,我求你了,你听话,听话好不好……”
  “绥绥,没了你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你不欠他们什么,你不需要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好好地在一起。绥绥,我求你了……”
  山巅风声呼啸,衣角翩跹勾勒着山峰的形状,耳边扬起的碎发,遮住少年眼中的那一分极尽悲楚。
  他的眼睛在落泪,他的心在滴血。
  他看着眼前卑微的爱人。
  祈绥握着轻昀剑的手在发抖,寒风中眼眶红了又红,“但是褚辞,你会死的……”
  山脉一旦断裂,雪山崩塌,精元溃散,褚辞将万劫不复。
  可是。
  可是他不在乎。
  褚辞浑身冰僵,眼泪融进口中,咸得他心中一团乱麻。
  “绥绥,不要,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绥绥!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啊绥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