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个兵的故事
  “俄真不能要。”贺秀莲说道。
  见厂址定下,贺凤英趁热打铁,拉着孙玉亭去找田福堂落实去了。
  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给两人创造独处机会。事情说到底,最终还是应该由两位当事人来决定。
  贺凤英做了十多年妇女工作,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里面的道道了。
  “不!你需要。”少杰坚定的说道。
  “俄不知你为甚看不上俄,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做判断总需要时间,这醋厂就是你的时间。”
  “你不也是……”
  你不也是什么,贺秀莲并没有继续说出来。她相信,孙少杰会明白后面是什么意思。
  “那是俄想岔了,现在改正。从今天起,俄开始用一辈子来追求你……”
  贺秀莲已经足够泼辣了,但也没经历过这个,闻言一时竟有些傻了。好容易缓过神儿来,羞红着脸转身就跑。
  哪有这么直接的?
  “哎,好赖总要给个话啊。”孙少杰跟在后面大喊。“不能不负责任啊你。”
  呸!果然吃官饭的就没个好人。
  “哎,搬碗的,刚才在俄姑家里,谢谢你能那样说。明明不是因为你。”
  贺秀莲回头说了一句,然后掉头又跑。
  “以后改叫二妈。”
  贺秀莲“啊呀”一声,脚下绊蒜,当即一个踉跄,差一点就摔了个结实。
  接下来就很快。
  孙少杰出钱,贺凤英敦促,孙玉亭跑腿,田福堂拍板,没两天就全部融通了土地,落实了一切相关手续。
  趁着还没有开始秋收,大队安排人手,正式进驻那块土地,进行建厂前的前期清理、备料工作。
  孙少杰有要求。
  前店后厂,要充分考虑居住问题。所以,窑是一定要箍的。
  于此同时,孙家那里也开始了箍窑前的清理工作,少杰打算同时动工了。
  眼前当务之急,是请那贺耀宗过来,确定那醋厂的具体规划。
  这样,待完成秋收,就可以大兴土木。
  这天,孙少杰不知道从哪里开了一辆卡车回来,车上还装了不少东西。
  他到田家圪崂停下,沿路走到孙家老窑那里,贺秀莲正在打扫院子。
  “收拾一下,跟俄走。”
  “甚跟你走?”贺秀莲一脸戒备。
  “去柳林啊,接老人家过来。”
  “啊?”
  “啊什么啊,麻溜的,你之前不是说要回家嘛,一起。”
  “俄回俄的家,你做甚?”
  “请醋厂大师傅啊。”
  “为甚是你?”
  “为甚不是俄?”
  “孙二娃,咱们不可能的。你是吃官饭的人,咱不是一样人。”
  “都‘咱’了还说甚不一样。”
  “呸!你少欺负俄。”
  “秀莲,官饭也就是口饭,吃官饭的也是人,人的好坏跟是不是吃官饭没关系。再说了,男人养家,女人吃饭,咱们在一起,你也是吃官饭的。
  那样,咱俩都是吃官饭的,那不就是一样的人了嘛,你还纠结个甚?”
  是吗?自己也是吃官饭的?
  那就是一样的人了。
  贺秀莲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于是,她机智的祭出缓兵之计,“家里孩子没人看,改天再走……”
  “这点你放心,二妈就回来了。”
  昨天,孙少杰就跟贺凤英商量好了。
  见秀莲还在犹豫,孙少杰开始连珠炮的发问:“是不是要办醋厂?”
  “是啊。”
  这是已经定下的事,再没有什么改变的。
  “办醋厂是不是要大师傅指导?”
  “啊。”
  这也是必须的事情,而且已经说好。
  “所以要请他老人家来嘛,麻溜的,大家都还等着开工呢。”
  “俄得先给家里去信说一说……”贺秀莲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一个理由。
  “写啥信呢,哪有当面说好?
  快点,车就在路边停着,别磨蹭。还有几百里地的路要赶呢。”
  “就是。”贺凤英从外面进来,“孩子俄带着,早去早回。”
  说着,推着贺秀莲就往外走。
  “姑……”
  “姑什么姑,叫二妈。”
  车出双水村,直接向米家镇方向开了过去。都走出老远了,贺秀莲才恍过神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
  这就上船了?
  “你说了不算,没信誉。”
  “俄怎说了不算了?”
  “你说过让俄自己决定的。”
  “是啊,就是这样,都是你说了算,这点永远不会变。俄保证。”
  “可怎就一起回家了?”
  贺秀莲不傻。
  她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到。
  一旦孙少杰突然出现在贺家湾,等待她的,将会是一种什么景象。
  出门一个多月,带回来一个男人,这跟新女婿上门有甚区别?
  “唉,你是不是想得有些多?”孙少杰想麻糊过去,“听二妈说,你可是个大方的人,看这表现,有点不像啊。”
  他熟练自如的开着车,还有些怀疑的特意看了秀莲一眼。
  “你做甚?”贺秀莲全力戒备,“给你讲,俄可是会打人的。”
  “嘁!”前特侦兵不屑一顾。“知道俄以前是做什么的嘛。”
  “不就是个兵嘛。”
  “兵是兵,兵跟兵可不一样。”
  “有甚不一样?”
  “知道什么叫兵王吗?兵里面的尖尖,俯视一切兵,无冕之王。”
  “无面?甚意思?”
  “就是没帽子的王。”
  “连帽子都没有,还王?”
  贺秀莲极端鄙视,“在俺们那里,连要饭的还有个头巾戴呢,帽子都没有的兵,你神气个甚?”
  孙少杰气死。
  “没文化。”
  “知识越多越反动。”
  孙少杰:“……”
  “你就故意气俄吧。”
  这是一段古路,年深日久,早就压实,顺畅得很。风从车窗吹进来,凉爽惬意,很有兜风的感觉。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贺秀莲突然出声问:“喂,搬碗的,你还没回答俄的问题呢,怎就一起回家了呢?”
  “你是不是傻?去请老人家,这么重要的事,村里是不是要派个代表?”
  “俄不傻!”贺秀莲强调。“可代表为什么是你?”
  “怎就不能是俄?”孙少杰反问。
  “当过兵,还会开车,又是干部,更是村里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除了俄,还有谁能比俄更合适?
  你要知道,请人的身份越高,对被请的人就越尊重,这是老理儿。”
  “就你?”
  “哈呀,不服不是?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俄的厉害,贺秀莲同志,咱慢慢来。”
  “你就是想浑水摸鱼。”
  少杰又看了她一眼,“事就是这么个事,得承认,有那种嫌疑。但一切都由你决定也是真的。”
  新女婿都上门了,她决定个锤子。
  过了一会儿,少杰又说道:“你似乎早有成见,那就让时间说话,咱先不说这个。俄给你讲个故事吧。”
  孙少杰开始讲孙家的过往,讲大哥孙少安,讲他和田润叶,讲自己复员回来后做的一切努力。
  “大哥和润叶姐的感情,像苹果树上完整的一枝,在那上面本可以结出同样美丽的、红脸蛋似的苹果来。
  但就因为门当户对的理由,生活的大剪刀却要按照他的安排,来对他们两人的命运进行剪裁。
  没有机会也罢咧,但既然有了机会,就要努力争取一下。你说是不?
  哎呀,俄忘了,你还是个小封建哩,也认为应该门当户对。年龄小,脑子老,老封建。”
  “俄不是!你才是老封建。”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咱不争。”
  孙少杰给贺秀莲又讲了青贮的事。
  “现在,就等这一窑青料了。若是成了,大哥就有可能吃上公家饭。那样,他跟润叶姐的身份也就登对了。”
  “怪不得他吃住都在那里咧。”
  贺秀莲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会有那么多的故事,既感动又烦乱。
  “你是不是也在担心这个?润叶姐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就不能跟她学学,抛开门户之见,大胆追求爱情?”
  孙二娃又开始混淆视听了。
  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问题了,贺秀莲有些无语。
  “其实吧,俄原想让你去供销社做营业员的。”
  “你有那个本事?”贺秀莲惊问。
  “事在人为嘛。不怕给你讲,俄当兵五年,挣的就是这个资格。”
  “那为甚又办醋厂?”
  “这是福堂叔的主意,他就是想搞破坏,但说实话,这个醋厂办起来,比当营业员更好。等两年你就会明白。”
  等了一会儿,孙少杰又说道:“你也不要有压力,一个醋厂而已,不算什么。先做个两三年练练手,等过去这几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别人很难的事,在他这里竟如此的简单。听他话里意思,这个醋厂也就是给她打发时间的东西。
  可为什么要过去这几年?
  “那你先前为甚那样?现在为甚又变了?”贺秀莲以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孙少杰沉默了一会,说道:“俄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关于一个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