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要做些什么
  双水村的农事,通常都是由两个队长主抓,田福堂很少具体参与。
  田支书主要是应对上级,抓大事。
  但或许是日子过得有些安逸,也或许是气管炎有了明显好转。
  田支书突地变得不甘寂寞起来。
  哭咽河大坝胎死腹中,但他的雄心和热情却没有消失。
  孙少杰说的事,田福堂自己盘算了好几天,觉得很有搞头。
  大量筑堰,相当于化整为零筑小坝。小堰坝分布于各个沟岔里,雨水经过,雁过拔毛,统统留点过路费放行。
  这样,山上雨水经过小堰坝层层拦截,节节抵抗,次第削弱,最后汇聚成山洪的机会就会大大降低,危害亦然。
  小堰坝数量一上来,蚁多咬死象,蓄水和淤地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虽然地块很小,耕作价值不大,但围绕着堰坝植树种草还是可以的。
  有枣子吃,有草喂羊,蓄水于山。
  一举三得的好事情。
  只是筑堰是水利工程,只能农闲时候做,但枣树却可以先种起来。
  有树就有草。
  慢慢的,也就盘活了沟岔。
  说干就干。
  田福堂难得这么上心的去抓一件具体的事,披上衣服就去找高参孙玉亭。
  这是田支书的惯例了。
  有事孙玉亭冲锋,他则跟在后边观察风向,随时提供支援,进退皆宜。
  出现问题,他也可以随时出来收拾局面,局面并不会因此失控。
  孙玉亭自己也很享受。
  前路有理想,背后有靠山,没当过先锋的人,是体会不出那种爽感的,
  两家距离又不远,上下坡的邻居,出院门吆喝一嗓子,人也就到了。
  孙玉亭刚过来,田福堂就忙把他引到自家窑洞里,共同谋划这件事。
  高参同志听了田福堂的设想,马上击节叫好,对田书记的高瞻远瞩,佩服得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孙玉亭最热衷这样的集体大事。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才有机会大显一番身手,体现出他的价值。
  至于是种树,还是筑堰,或者种草,对他来说没甚的区别,关键是做。
  只要做起来,他就能发挥作用。
  不一刻,田福堂把他能想到的那些困难之处,一一给孙玉亭摆了出来。
  “主要是时间,要五年、十年的一直做下去,时间一长,怕不好安排。”
  高参倒没把这些问题当成问题。
  他说道:“革命事业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我们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这些年,哪件事不是斗出来的?”
  田福堂说:“这些道理俄也懂,但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比如钱的事……”
  “这个不难。”孙玉亭胸有成竹。
  “队里在青贮羊上挣了不少钱,以后就不用分了,挪过来用就是。”
  “这不是一句话就能做的事……”
  事关全村人利益,福堂一向谨慎。
  因为涉钱无小事,犯众怒的事不能做,这是田支书的为官之道。
  原本将要到手的现钱,就因另有安排突然飞了,这可不是小事。
  基本上跟死了娘老子差不多。
  但是,孙玉亭的魄力就体现在这里,他少有的否定了田支书的看法。
  “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干脆利落。
  治保主任积极献策:“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队干部。
  咱先开个干部会,只要干部们思想统一了,群众的事好办。”
  田福堂欣赏的看着自己的高参。
  玉亭就是这样。
  越是难办的事,他越是有办法。
  每当田支书碰到困难的时候,孙玉亭往往能别出机杼,提出好意见。
  他那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常常能鼓舞田福堂,给他带来很大的触动。
  平日里,田福堂其实多少也有些瞧不起他的这个助手,但一旦要做大事,他就离不开孙玉亭那强有力的支持。
  两人重新盘算了一下。
  不但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重新过了一边,还掰开揉碎的想好了应对办法。
  甚至两人在会议上的相互配合的事,他们都仔细的考虑到了。
  大队会议照例是在晚上进行。
  时间是两人谈罢的第二天。
  双水村但凡有点职务的干部,都被集中到了大队部的办公窑里。孙少安都来了,还特意抓了孙少杰旁听。
  得给他找点事儿才行。
  田福堂先说了自己的构想。
  孙玉亭装出是第一次聆听,马上惊讶的赞叹了一番,还借题发挥,长篇论述了这件事的“伟大意义”,推崇备至。
  两人演完“双簧”,与会的人都沉默不语,没反对也没有附和。
  情况似乎不妙。
  过了一会儿,田福高咕哝了一句。
  “听说,有些地方都分地了……”
  孙少安去了公社,一队就是他田福高话事,虽然他仍习惯性找少安商量。
  “你说甚?哪里听到的?”田福堂惊了,甚至暂时忘掉了初衷。
  太震撼了!
  田福堂甚至觉得,他的俩耳朵被震得似乎有些失聪,脑海里嗡嗡作响。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私下里分地,这是不要命了吗?!
  “赶……赶集时听说哩,是外省的一个铁匠,说他们老家那里,去年就有的人开始做了,热闹得紧……”
  田福高有些紧张,他虽是个憨货,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看了眼孙少安,像是汲取了某种勇气,说着说着,就顺畅了许多。
  他把事情经过一说,众人听完,皆是默然,金俊武突然说道:“若是真的要分地,眼下却不合适筑堰种树了……”
  意思很明白,他不赞成。
  地都分了,羊场分不分?
  啥都分了,那就是各家顾各家的局面,谁来继续做筑堰、种树的事?
  没有后续的资金支持,事情做成半拉子不说,种好的树算谁的?
  筑成的堰要不要维护?谁来维护?
  孙少杰先跟大哥少安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扫视了一下会场。
  他突然发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这么突地怼到了大家的面前。
  一点准备都没有,有些猝不及防。
  分地就是解散生产队大集体。
  人们自个顾自个,好处显而易见,那就是抛开集体包袱,能最快的解决温饱的事情。
  但问题也同样突出。
  其关键就是,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从此没了人搞,大家以家庭为单位各自为战,农田投入趋向短平快,基础投入不愿做,也没能力做。
  尤其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呢?
  相对于生产队大集体,以家庭为单位劳动的模式产生积累要少得多。
  如此一来,在未来的商品经济大潮中,家庭缺少足够的资本积累,根本打造不出足以下海搏浪的船。
  既使偶然有了,抗风险能力也是极差,动辄倾覆,从此返贫。
  农民失去组织化,就成了一盘散沙,分散进城务工,成为必然选择。
  如此一来,农村对于城市相当于不设防,只能被动的成为城市的劳动力资源池和商品倾销市场,农民无法自控,只有被动的接受一切,随波逐流,没有任何抗拒之力。
  那么,提供城市化需要的各种资源,承担城市高速发展带来的负面代价,消化各种经济危机,也成了必然。
  比如通胀,比如生产过剩。
  直至最后,被各种资本所绑架,以工业的模式重整农业,小田换大田,驱赶失去土地的农民毫无准备的走向城市,最终成为边缘人。
  原本最具活力的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也在这个过程之中被消灭了。
  孙少杰不愿这样的情形发生。
  但时代大潮却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突然就怼到了他的眼前。
  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既使能影响到双水村,可只有这么一个小山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不做?
  好像又不甘心。
  重活这一世,难道在最有机会改变那种现状的窗口期,不做任何努力,任机会白白溜走?
  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孙少杰想,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ps:突然发现又被吞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