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数,不但在天,浪荡江湖,安得永年。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想过关于生死的问题,就像很多人都喜欢以“等以后怎样怎样,我就要如何如何”来做假设,却不想许多人的以后,根本就没有自己料想的这么远。
  就像这几个江湖后起,他们兴许至死也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兴许少年得志,兴许意气方遒,兴许也曾骄横跋扈,兴许从来宽以待人。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碰到蒋错,碰到这么一个既有剑术,又富杀意的顶尖剑客。
  死,或许并不可怕,尤其是那种没有征兆、又不觉痛苦的死亡,非但不可怕,可能还挺难得。只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更多人所希冀的,不过是死后还能留下点什么。或是议论,或是悼念,或是他人功绩的踏脚石......
  但死,又是可怕的。至少于李准和叶吹沙而言,这是这次的囚天之行,他们第一次见证了杀戮与死亡,或许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这一生,基本都在送别,只不过不同的时间点送走的人在心里的分量不同而已。而更多的时候,死亡都是命之所至,或病入膏肓,或油尽灯枯。像这样须臾之间,便丢了性命,于他们的年纪而言,震撼之大,不言而喻。
  李岱看着两个已经惊呆了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准儿,这没什么,江湖中人的宿命,本来如此。”
  李准并未作答,倒是叶吹沙率先开口,说道:“只是为了一个虚名,值得吗?更何况,渡岙帮此番自己也遭到了重创,囚天夺魁的希望渺茫,那不是枉开杀戮嘛!”
  李岱摇头道:“不是的,那可不止是一个虚名,那是一年期限的江湖话事的权利,是数以十万计的财富和无与伦比的尊荣,是数不尽的机会和畅行无阻的特权。而到这地步,再渺茫的希望,也不会放过的。”
  叶吹沙叹道:“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机会。”
  “那说明你不属于这座岛屿,不理解这个江湖。”李准忽然说道。
  叶吹沙讶异地道:“你说什么?”
  李准答道:“没有这样的杀伐决意,也许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就走不到这里。武术,归根结底,还是杀人技。我想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进了这个竞武场就把生死看淡的意义......”
  叶吹沙看着李准,他忽然觉得这少年的很多心性并不符合他的年纪,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风趣。
  李岱也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看着眼前之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也不清楚李准是否真的领略了囚天争锋的奥义。又或者,即便是自己,也一直曲解了这一切的意义。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李准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叶吹沙按住他的手,说道:“刹马帮碰到仙来胡了。”
  李准、李岱齐看向酌月台。果然,稍作休整的刹马帮不敢久等,终于还是上得酌月台来,却发现仙来胡众人已经在了。
  两边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已经各自有了想法。仙来胡那边,就只有李言福受伤躺在一旁休息,尚有六人可以全力出战;刹马帮这边,莫得林肯定打不了了,肖因凡勉强可以出战,但是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
  叶吹沙道:“这两派,都是可以竞逐金令的,水平都很高。这种时候,人数优势就很明显了。顶尖高手六打四,肯定是仙来胡这边赢了。”
  李岱摇头说道:“不然。结果上你说得应该没错,但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顶尖高手二打一。真正可称顶尖的,应该就只沙震威、柯谩、和邓定川三人,就连洛谦也算不上。而其余几人,则更次之,总体上对局势的影响不大。”
  李准说道:“除非,刹马帮的那位史夫子,能以暗器先声夺人,一举重创对方二三人,这样兴许还能重夺优势。”
  李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们李家世代修炼飞刀,在这波云诡谲的江湖之中,也争得了一席之地。但实事求是地讲,飞刀暗器、用毒使计,终非正道,也从未有过有谁能凭手上的飞刀,跻身天下最顶尖的高手行列。事实上,这也是为父这次带你来囚天岛的其中一个目的——寻访名师,重归正道。”
  李准不以为然,说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力量再大,碰上轻功顶尖的刀剑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而轻功再好,十丈之内,一定是飞刀先到。只要确保我的飞刀可以例不虚发,不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嘛!”
  李岱哑然失笑,说道:“我儿真是好大的志气。可这普天之下,哪有例不虚发的飞刀呢?再说,江湖不是竞武场,别人不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飞刀再准,也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候人们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你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李准默不作声。
  李岱接着说道:“也正因如此,为父想让你学一些拳脚、刀剑。拳脚可以不滞于物,刀剑方便随身携带。只要是神兵利器,怎么都使不坏,也不至于落入飞刀暗器用完之后,无兵刃护身的境地。我们李家的武学之道,到你这辈,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李准道:“爹,你有想过怎么用十把飞刀挡住一百个敌人吗?”
  李岱不解,问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还能一刀穿十人不成?上哪有那么锋利的刀,可以洞穿十人;又上哪去找这么愚蠢的敌人,站成一排给你杀?”
  李准道:“我觉得,想要用十把飞刀挡住一百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九把飞刀挡住九十九人。”
  叶吹沙忍不住叫道:“杀一儆百!”
  李准道:“不错,就是杀一儆百。只要我的飞刀,可以指哪打哪,不管对手是谁,但凡出手就能毙命,那谁还敢做那先送死的人?”
  叶吹沙道:“那如果人家用百千死士做先锋,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呢?”
  李准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诶,我说小子,你就怎么想我死啊?”
  叶吹沙做个鬼脸,笑而不语。
  李准接着说道:“爹,您方才说学习拳脚武功可以不滞于物,刀剑武器可以方便携带。其实,飞刀暗器又何尝不可呢?只要不断地精进功力、技巧,木石枝丫亦可杀人,摘叶飞花也是利器。您觉得呢?”
  李岱忽然惊讶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想着:李准说的话,固然有少年傲气在。但仔细推敲,又觉得在情在理。只是李家几辈人苦修此道,不过是熟能生巧,增进修为。却从未有人想过以飞刀、暗器来问鼎江湖,亦不曾有人想过手中的飞刀可以例不虚发。武学之道,配合人性弱点,就有杀一儆百的威慑力。准儿所想,是否可能实现?还是说我李姓族人当真囿于自己的樊笼?
  李岱这样想着,竟想得有些痴了。直到李准和叶吹沙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