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无施这几日兴奋而又紧张:前者是因为季伯当雷厉风行,季言堂的场地已经选好,一应物什也都开始采购,连门口的牌匾也寻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学究写好并差人开始制作;后者则是因为,前日在工场监督营造,适逢季可言前来看望,又提了择日回金娥山把母亲接来城中之事。
  魏得龙见他似有些心神不宁,以为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当即问道:“黄兄弟,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且与大哥说说,我为你解解心宽。”
  黄无施道:“还不是季家所提,回乡告知家母之事。”
  魏得龙不禁莞尔:“我道是何艰巨繁杂之事,却为这个?人只道丑媳妇怕见公婆,你出来不过数月,竟自己谈成了这样的好亲事,衣锦还乡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
  黄无施道:“大哥有所不知,若只说这门亲事,娘亲肯定高兴。但要让她来此明州城中居住,恐怕她不愿意,如此岂不是徒惹父亲大人和可言不快。”
  魏得龙道:“这却是为何?山中清苦,又无亲人从旁照应,哪有城中住得舒适?”
  黄无施道:“娘亲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富贵人家,规矩礼仪,难免束手束脚,怕不如山野清闲。又兼目不识丁,恐她会失理于人。”
  魏得龙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兄弟好不体面。说了许多,只有这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你娘亲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你怎能有如此嫌弃!”
  黄无施道:“大哥责怪得是,小弟自知有愧。却该如何处置,还请大哥帮忙拿个主意。”
  魏得龙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当尽力劝说母亲来城居住,她若愿来自当最好,她若不来也依得她。”
  黄无施道:“大哥所言极是。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大哥成全。”
  魏得龙道:“何事?”
  黄无施道:“我此番回去,还请大哥陪同前往,若有不决之事,也好有个拿主意的人。”
  魏得龙道:“这个自然,原当如此。”
  二人同往街市,买了些补品和衣物,又购了些果品点心,想着一切妥当。黄无施想起母亲一直过得凄苦,从来也不曾妆点自己,又去买了些胭脂水粉。
  翌日,二人一早雇了一辆马车,便往金娥山去。一路上崎岖颠簸,风景倒是不错,兄弟间有说有笑,却是各怀心事。
  魏得龙想的,自然是顺利促成了此事,韩娜定会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了自己。毕竟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如何自立门户,至于教授武功、打造兵刃等后来之事,则都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而今,一步到位,竟不需徐图渐进,进度不可谓不快。韩娜知道,必然会刮目相看。
  黄无施则是近乡情怯。此次出门,虽然只是数月,但是却有如数年之久。出门时自己找不到一身像样的衣物,难得有一件稍好一些的,洗净烫平了却还是藏不住补丁;回程时盘缠用尽也是赖李岱仗义相助。不想,如今却也是锦衣华服,有着车马代步,又有了自己的门派,说好了一门亲事。本来桩桩件件,都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恍惚。兴许是境遇变化之大,事情进展之快,让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吧。
  进得山来,多是小路,马车不便,二人只得下车步行,大小包裹拿着确是不易。
  魏得龙道:“兄弟,你家的路,果真有些不好走啊?”
  黄无施道:“惭愧,山野之地,倒让魏大哥陪我一起辛苦。前面那间茅屋,便是我的住处。”
  魏得龙跟在黄无施身后,果见上山的石径转弯的山坳处,一条黄泥小路斜岔而出,是有一间单独的茅屋。东北两面依着山势,南面有个小小的门庭,外面是村里的农田,西面是一条小溪流过乱石垒出的石洞,姑且称之为桥,桥面竟是一块早已看不清字迹的墓碑。
  魏得龙道:“若不为生计所苦,这倒是个依山傍水的去处。”
  黄无施道:“魏大哥真是爱说笑,但凡有得选,谁愿在这种地方生活啊!”
  魏得龙道:“我是说真的。若娜姐肯与我在这样的幽静之处,相依共处,便是少活二十年我也愿意。”
  黄无施道:“等我把娘接城里去,这小屋就留给你,等你和韩潭主终成眷属。”
  魏得龙哈哈直乐,说道:“使得,使得!”
  黄无施道:“也不知我娘出门了没,她时常去山下村子里帮人做活。”
  说话间已经到茅草屋前,房门未锁,却是从里面闩着。
  黄无施喃喃说道:“这大白天的,却关门做什么。”
  正要去敲门,却听闻屋内似有靡靡之音,魏得龙就在眼前,自然也都听到。连忙伸手把他按住,说道:“不可。”
  遂拉着黄无施走到稍远之处,大声说道:“无施兄弟,你这样回来,若是你娘不在家,你岂不是入不得家门?”
  黄无施见魏得龙示意自己大声说话,便也说道:“那不会的,我娘出门都会把钥匙藏在墙根,再说她便是出去,临傍晚也就回来了。”
  魏得龙道:“不在家倒好,我们先把饭菜做好,等她回来,保准给她个惊喜。”
  果见茅屋门已打开,一四旬虬髯大汉仓皇而出,望见石径上拎着大小包裹的魏得龙、黄无施二人,也不说话,兀自往他们身边掠过,往山下去了。
  魏得龙见状,这才招呼黄无施一起往茅屋走去,正好遇见黄母出门来迎。
  黄无施迎上前去,喊一声:“娘,我回来了。”便把母亲牢牢抱住。
  魏得龙拎着东西不便打扰,就在一旁站着。
  黄无施忙道:“这位是我大哥魏得龙,这段时间帮了我好多。你看我这些衣服鞋子,还有这么多东西,全是大哥帮我买的。”
  黄母看一眼魏得龙。鞠躬说道:“却要多谢大哥这般照顾我儿。”
  她本想叫贤侄的,但是看魏得龙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自己也才三十有一,叫贤侄未免不妥,便也随儿子叫了一声大哥。
  魏得龙也未料到黄母只有三十岁左右年纪,也不知该当怎么称呼才妥当,只得应道:“黄母不必客气,你叫我小魏或者得龙都行。”
  黄无施见母亲面色潮红,头发也未梳理整齐,便即说道:“娘。我和大哥一早就起来赶路,连早饭也未吃得,这会儿早已饿了。你去给我们炒几个小菜,我陪大哥喝点酒。新鲜的鱼和肉,我这边都买了些。”
  黄母答应一声,连忙拿了鱼肉蔬菜去厨房忙活去了。
  魏得龙、黄无施漠然坐着,二人心照不宣,却也难免尴尬。倒还是魏得龙先开口打破沉默,说道:“常听兄弟说起儿时家贫艰苦,母子相依为命,不免先入为主,把令堂想成是一个孤苦老妪的模样,却不想这般年轻,倒一时不知道怎生称呼才好。”
  黄无施无奈笑道:“这怨不得大哥,母亲十五岁不到就生了我,今年三十有一。我就是想到此处,才多有为难,毕竟季老都已经快六十了,说是亲家,却像父女,这若住在一起,未免招人议论。”
  魏得龙轻叹一声,说道:“这确是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