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无施出钱包下了雪酣儿之后,隔三差五地就往醉花坊跑,但因为不便留宿,所以基本只能白天去。去得多了,开销也就大了,毕竟,既然是私会情人,总不好空着手去。雪酣儿本身就不是寻常的烟花女子,她虽身陷青楼,做的是这皮肉生意,但是自己对于钱财并不是看得很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前的她才会经常由着自己的性子,碰到不喜欢的客人就借酒闹事,就算挨打也无所谓。所以,她其实并不在意黄无施是带着礼物来的,还是空着手来的。
  但黄无施自己在意,他在魏得龙的帮助下入赘了季家,开办了季言堂,但是也是在入赘之后感到了寄人篱下的压抑感。虽然季伯当和季可言都是好人,但是言谈举止间不时透露出的主人腔调还是让黄无施觉得很不舒服。而雪酣儿,则是他在这个有些漠然的明州城里难得的慰藉。他虽没有帮她赎身,仍然让她在醉花坊住着,但每次来见她,都像是回家一样。他觉得雪酣儿没名没分的,自己一定不能亏待了她,所以每次都要精心购置礼品。
  如此一来,季言堂的钱,往回拿的就少了。季伯当不理季言堂的账目,季可言却发现了端倪,对他也越发留心,亏得有魏得龙从旁协作,总能把事情给圆了过去。
  这日,黄无施把季言堂的事情安排妥当,对李喆说道:“我去一趟魏大哥那里,可能傍晚回来,也可能更晚一些。如果夫人来了,你让她不用等我。”
  李喆道:“好的,我知道了,掌门。”
  米唯丰道:“掌门,上午我看魏大哥往东去了,没看到往这回去,兴许不在帮中。”
  严戈道:“回去又不止这一条路,你又知道了?”
  黄无施道:“我得先到魏大哥住处拿些东西,再去找他。”
  黄无施自然不是去找魏得龙,他是去见雪酣儿,只是这次囊中羞涩,却不知要买些什么礼物去见她。贵的实在是买不起,廉价的又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件,心中懊恼无比。思前想后,便在街边买了些精致点心,虽不值钱,但能和雪酣儿一起享用美食,却也是乐事一件,总比空手要强。
  从来烟花之地,最是不缺生意。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有客人光临。古来有宵禁时,人们尚有办法出门来寻花问柳,自不必说当下了,自然是白天车马如龙,夜里花灯如昼。
  黄无施走到望湖楼附近,几个抬小轿的人就迎上来道:“客官,您坐轿吗?”
  黄无施没好气道:“揽生意也不看看场合,没见我大老远一路走来嘛,这么远也走得,偏偏这么几百米要坐轿?”
  那轿夫笑道:“便是到了这里,才要省力气呢,要不然力不从心,岂不是被人小瞧了?”
  其余三名轿夫闻言也跟着大笑起来。
  黄无施道:“去去去,本大爷没钱招呼你,这么点路,我自己会进去。”
  几人鄙夷道:“没钱还要来喝花酒、招娼妓,真是滑稽。”
  “你!”黄无施怒不可遏,就要发作,想了想,说道,“算了,我跟你们几个抬棺材的置个什么气!”
  说完,大踏步便往林荫道深处去了,也不理会那四个气急败坏的轿夫。
  入得醉花坊来,闻听得处处是莺歌燕语,抑或是靡靡艳曲。往来的多是客商或江湖人士,铜臭味与风尘气,混杂着脂粉香,氤出一种别样的撩人情绪。临湖的这三间妓院,都算不得这明州的名楼,也没有什么名妓,所以像雪酣儿这样被人长久包着的女子很少,被人花钱赎身出去的更是凤毛麟角。偶尔有些客人说些帮忙赎身的醉话,姑娘们习以为常,知道都是些哄人的假话,从来也不曾在意。
  但今天,黄无施一进门就发现不对,雪酣儿的门前,又围了一批人正在争吵。黄无施想,莫不是她又喝多了酒不小心惹恼了人家。当即上楼,往人群走去。
  却听一人仗着酒意说道:“老鸨,你看好了,刚才我打这过,就是这姑娘靠在门前朝我驶目箭,分明就是在挑逗我。我要她来陪我,她却说她不接客,这不是消遣我嘛?做窑姐不接客,立什么贞节牌坊?”
  老鸨说道:“这位大爷,她真的不能接客。倒不是什么牌坊不牌坊的,是因为有人出钱包了她的时间了。您消消气,我们这姑娘多得是,您另挑一个?”
  那人道:“我还偏偏就是不换,包她要多少钱,我又不是出不得,你还怕大爷我没钱不成?”
  老鸨道:“大爷,不是您这么说话的,您哪怕明天来呢,明天来我都能让她陪您。”
  那人道:“这倒是新奇,怎么明天就可以,偏偏今天就不行?”
  老鸨道:“因为那位客人给的钱,就够到今天。”
  那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好办啊,你让她今天陪我,明天你给那客人顺延一天,不就行了。”
  老鸨道:“大爷,您这又是说笑了。既然是包了,那自然是买断了这些时间,要都像您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
  那人道:“那我可管不了那许多,你是妈妈,这些姑娘们都指着你吃饭,你给安排,她还敢不同意吗?”
  老鸨道:“哪是姑娘们指着我吃饭啊?是我指着姑娘们吃饭。大爷,您行个方便,我再给您安排。”
  那人道:“不行,大爷我今天就要这姑娘陪我吃酒、睡觉。不然我......”
  “不然怎样?”黄无施拨开人群走过来道。
  那人道:“你是何人,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老鸨道:“就是他包的我们雪姑娘。”
  黄无施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妓院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只说道:“你却是谁,好不讲理!”
  那人道:“大爷我乃盐城麻一封,采芦帮的。”
  黄无施嗤之以鼻,冷笑道:“采芦帮?没听说过。你是帮主?”
  麻一封道:“孤陋寡闻,竟然不知我们采芦帮。我是副帮主,帮主是我大哥麻一寒。”
  黄无施道:“好的,也没听说过,但我记住了,你可以走了。”
  麻一封道:“小子,你敢小瞧我?”
  黄无施道:“我都没正眼瞧你,怎么能叫小瞧你?”
  马一峰掏出百两纹银,往老鸨手上一塞,说道:“打明天起,这位雪姑娘的时间,我包了!”
  老鸨见钱眼开,哪计较这钱是谁出的,连忙笑道:“得勒,明天起,这雪酣儿就是大爷您的了。”
  黄无施道:“这怎么能行?你快把钱退还给他。”
  老鸨道:“黄大爷,那哪能行,我们不过是开门做生意,可分不清这左手给的钱和右手给的钱有什么不同。除非......”
  黄无施道:“除非什么?”
  老鸨道:“今天,雪酣儿还是你的人,除非你今天就把钱给续上。”
  麻一封道:“鸨妈,我的钱你都揣兜里了,你跟我唱这一出?”
  黄无施道:“我不知道我的钱只够到今天,所以身上不曾带许多银钱,我只续三日先,明日我还来,再把其余的钱补上。”
  麻一封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厮,没钱你充什么大爷?”
  老鸨也道:“黄大爷,那可不是我为难您,做生意,讲究的也不过是价高者得,做我们这行没有赊账的道理,恕我不能从命。”
  雪酣儿道:“妈妈,你把钱退给这位麻大爷吧,我明说了,我不会陪这种人的。”
  麻一封怒道:“好你个小贱人,什么叫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大爷花了钱,可由不得你。”
  老鸨也道:“雪酣儿,你不要不识抬举,平时我看你虽然任性,但钱也没少挣,便由着你一些,却不是说这里便当真由你自己做得主了!”
  雪酣儿道:“那这钱我先替黄大爷出了,到时候他还我钱就是了,这总可以吧?”
  麻一封道:“稀奇稀奇真稀奇,窑姐花钱包自己,这趟出来没白走,长见识了。”
  黄无施觉得无地自容,说道:“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老鸨道:“黄大爷,您想好了吗?”
  黄无施冲着麻一封道:“你跟我进来。”
  说着便拉了老鸨和麻一封一起进得雪酣儿房中,又把外面的人驱散,方才关上门说道:“你可认得这个?”
  麻一封看了一眼他从怀中掏出的令牌,讶异道:“囚天银令?你是令主?”
  黄无施道:“能依得我否?”
  麻一封道:“依得,依得,自然依得。”
  说着又对老鸨说道:“鸨妈,这钱就当是我给这位黄大爷使的,雪姑娘我不包了。”
  黄无施道:“谢成全!”
  麻一封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着便拉着老鸨一起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