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中爆竹声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辞旧迎新景象。此处原是胡地,过年的风俗大不相同,但如今早已成了汉地,十之八九皆是汉人,过年的风俗便与中原无异。柯谩家中,下人们也都各自回去欢度佳节,只有柯谩、李准以及柯谩的夫人来恩娃。来恩娃原是西夏与宋境交界处的一个果农之女,家中虽不富庶却也过得幸福,奈何西夏兵民常有来犯,家人担心仍居故地难免朝不保夕,便举家逃来了这落霞镇,做些小生意,却比当果农要好得多。
  落霞镇中的商户还有来往客商,多得仙来胡之人帮助,其中又以柯谩最受爱戴。都说美女爱英雄,一来二去的,来恩娃便喜欢上柯谩了,也顺利地嫁给了柯谩为妻。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柯谩是那种一心专研剑术的武学奇才,对于家务,尤其是厨房里的事他向来做不来,来恩娃也不会让他帮忙。李准倒是有心想帮嫂子做些什么,但是对于这些琐事,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也无耐性。来恩娃怕他越帮越忙,便叫他去找柯谩练功去,不要在厨房转悠。
  李准难得偷闲,才不练功,便坐院子里发呆。想着若是叶莎也在这里的话就好了,她爹是江南名厨,她自己的厨艺也很好。若是她来帮嫂子做一桌菜,那指定能赢得满堂彩。也不知道他们江南人家过年时做些什么。
  柯谩也没练剑,坐在另一侧的柿子树下看着李准,不言不语,竟似也在发呆。
  李准其实早就发现了柯谩与当初囚天岛上初次相识之时,变了许多,似乎心事重了,话也少了,但一直也没有好意思问。而且他自己是那种闲不住的性格,平时总能找到有趣的事情消遣,也很少有闲下来发呆的时候,以至于像现在这样的沉默显得格外的奇怪。
  来恩娃做完了几道菜,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他两人各自发呆,忍不住问道:“喂,你们兄弟两个今天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柯谩、李准皆说没事。
  来恩娃道:“你二哥发呆,倒也正常。小李准,你今天怎么也发呆了呢?是不是想起你的莎莎了?”
  李准道:“嫂子又说笑,谁想了呀。”
  来恩娃道:“过年本来是家人团圆的时候,你肯定是想‘哎,不知道我的莎莎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有没有像我想她一样的那么想我呢’,诸如此类的,对不对啊?”
  李准被人猜中心事,兀自嘴硬,说道:“没有呢,我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有二哥那么好的武功,也像二哥一样,名扬天下。”
  柯谩无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呀,每次被人说破心事,就转到我这来,要是我不在,你去赖谁去?”
  李准笑道:“嘿嘿,真的。”
  来恩娃笑道:“李准,跟嫂子说说,你的莎莎妹妹是个怎样的人啊,是不是很漂亮啊?”
  柯谩道:“是姐姐。”
  李准面红耳赤,说道:“嫂子,你是不是厨房还做着菜啊,我怎么闻到菜糊了的味道了?”
  来恩娃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锅里还煮着肉呢。”
  看着来恩娃跑开,李准如释重负,对柯谩说道:“二哥,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没好意思问。怕问了,你又不高兴。”
  柯谩道:“你呀,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有事你说就好了,我怎么会生气呢?”
  李准道:“上次爹送我来,第二天我们在仙来胡见到沙大哥,我就感觉你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原来那么亲密了,甚至还有些生分。这段时间,我偶尔也去仙来胡,却很少看到沙大哥在。平时你也很少去他家里找他,有几次我提出一起去他家,你也都借故离开了。而我一个人去他那里,他也很少提起你。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嘛?”
  柯谩道:“就为这个事啊,我料到你肯定会问的。也没什么大事的,你不要瞎担心。其实就是一些想法上的冲突而已。你还记得我上次带你看兵器房时,提到过的一个仙来胡前辈吗?”
  李准道:“记得啊。魔剑岳洵嘛!你说他得病了,体重骤增了七八十斤,所以弃剑用锤。”
  柯谩道:“对。我也跟你沙大哥提过这个事情,因为他的武功乃是天授,他现在正值少壮,内力、体力均是最佳的状态,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随着年岁增长,身体定然也会大不如从前,到时候四五十岁,他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双手都是四百斤的重锤。所以我提议他可以收敛天赋,学习一些不那么仰赖身体的武功,比如像你我这样练飞刀、轻功、剑法之类的。”
  李准道:“那这是好事呀。我觉得二哥说得完全正确。”
  柯谩道:“问题是你大哥不这么觉得。他认为天授就是天意、就是天道,放着天授的武功不用,去学那些普通的刀枪剑戟,是违逆了天道。我们为这个事情,吵过几次,双方都有动怒,甚至差点动武。后来他便赌气,仙来胡也就很少来了;我也烦闷,所以也就不想和他交流。”
  李准道:“原来是这样。可是二哥,我们三人结义,多么难得的缘分,该当珍惜才是啊。要不趁着过年没事,我去请他来家里,我给你们说和一下?”
  柯谩笑道:“那倒不用的,本身也就是理念冲撞,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郑重其事,反而会起到不好的效果。”
  李准道:“可是来年不还是要囚天争锋嘛,如果你二人不能和睦,岂不是让别的门派占了便宜!”
  柯谩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倒不需要刻意去强求,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
  李准道:“这话让你说的,难道我是小孩子,便不知道轻重缓急嘛?”
  柯谩也被逗笑了,但只一瞬,便转了严肃,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次的囚天争锋,我想带你一起去。”
  李准道:“二哥,你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上次你就是在我爹面前随便这么一说呢。”
  柯谩道:“什么话,我柯谩岂是随便说说之人。难道这段时间,你都是抱着随便的心态在练习嘛?”
  李准道:“那当然不是啦。我也是觉得自己可以的。”
  柯谩道:“那还差不多。如果被我发现你偷懒、懈怠,我便把你送回去了。”
  李准道:“不会的。可是二哥,仙来胡有那么多高手,带着我去,岂不是意味着要替代掉一个人的位置,我何德何能啊,怎么能替得了他们中的任一呢?”
  柯谩道:“我说可以,自然可以。这个事情,由我来安排,你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便可以了。”
  李准道:“好的,我知道了。二哥,这一次的囚天争锋,我跟着你们一起去体验一下,再过几年,我肯定也会带着自己的门派去参与竞逐的。”
  柯谩道:“那是自然,你们檀林李氏,原本就是人才济济的。”
  李准道:“可我不想藉父之名,我想要有自己的门派。现在,人们说起我时,总是说什么檀林李氏,李岱之子。我想有一天,人们会直接以李准的名字来介绍我,而不需要其他的任何前缀。”
  柯谩道:“原来,你竟然也在意这些。”
  李准道:“当然啦。二哥你天纵奇才,所以你生来就是自己。人们最多也就说仙来胡柯谩,而不会说某某之子柯谩,某某之兄柯谩。甚至连你的授业恩师吴老英雄,现在都反而要沾你的光。而我就不一样啦,我是李岱的儿子,是沙大哥和你的弟弟......”
  柯谩打断道:“三弟,你不要想这些,这样会让你眼界受到阻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方向,并且知道人生的每个方向代表的是什么,就比如不管面前有多房屋、树木、云雾、大山,我们都知道东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你应该想的是,你将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要怎样努力撕掉自己身上的标签。那些既定之事,不能成为阻碍你前进的天堑。”
  李准忽然大受震撼,他确实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问题。甚至于他还常常为自以为的凌云壮志沾沾自喜。如今听柯谩一言,忽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
  柯谩接着说道:“从最初与你相识,我便知道,你与众不同。囚天争锋,不是终点,夺得金令,也不是终点,超越你爹,超越我,成为一代宗师,这些都不一定是终点。以前有一位肖青女侠,痴恋当时的杨岚隐士,为了找他,走过了数不清的名山大川,始终未曾得见,后来在西域定居,收养了几十个孤儿,终身未嫁。你觉得是为什么?”
  李准道:“大概是一直寻寻觅觅,爱而不得,心如止水,不想再爱了吧。”
  柯谩道:“我觉得不是。应该是她在寻访过程中,见过了不一样的天地,认识了不一样的人,心境更豁达了,从而明白了人生还有很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值得她去做。”
  李准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就好比:在小孩看来,玩具似乎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但大人却并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