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无施看着殷雪泪流满面的样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继而说道:“雪儿,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年多,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应该也知道啊。”
  殷雪努力想要止住眼泪,但发现根本就停不下来,只得抽噎着说道:“你到底还是看不起我的,你赎我出来,不过是为了让我给你生一个姓黄的儿子罢了。”
  黄无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你不要多想了。我是怎么对待季可言的,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啊。对你,我一得空闲,我便往你那儿跑;对她,我恨不得每天都在季言堂待到很晚再回去。”
  殷雪流着眼泪惨然一笑,说道:“你是经常来找我,可哪次不是匆匆地来,发泄完了便又急急离去。说是经常来找我,可你哪天不是在季府过夜?我又没见过季姑娘,也不知道你待她究竟怎么样。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是听你说的。”
  黄无施说道:“阿雪,你这是在想什么啊?难道我对你的真心,你都没感觉吗?我刚才那是气话,气话能作数嘛!”
  殷雪淡淡地说道:“如果你对我是真心的话,等回明州之后,你送我回醉花坊吧。让我这人尽可夫的婊子,也有一丝丝可怜的体面。”
  黄无施怒道:“你别胡闹了好嘛!干嘛要因为几个强盗跟我在这荒芜、孤寂的荒漠中矫情呢?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最想摆脱的就是季家的束缚,你方才说的,好像我是出卖了尊严给季家做赘婿,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似的。这种话,不也一样伤人嘛!”
  殷雪眼泪稍稍的止住了些,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只是觉得大家曾经都是可怜人,才替他们求情的。毕竟,并不是每个悲惨的人,都有好心人救助的。很多穷凶极恶的,不过是变坏了的好人罢了。”
  黄无施看她总算情绪缓和了些,赶紧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对,阿雪你说得不错。刚才之事,确实是我做得过激了,一些草寇而已,放了就放了,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我不应该斩尽杀绝的。我应该多想想我们的苦难,感恩上苍对我们的垂怜、眷顾。就像我一样,若不是遇到了你,我的生命也会变得黯淡。”
  殷雪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心软了下来,心底的那点倔强,化成了无尽的委屈。缩进黄无施的怀里,哭着说道:“无施,你别这么说,应该是我遇到了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黄无施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肯定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所有苦心孤诣、所有宏图大志,都有你的身影陪伴。我真的不敢想象,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像殷雪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是最没有主见的,黄无施一番倾述,直击她内心的脆弱,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男人,却又不得不信。
  忽然,李喆来到车外,在窗户前说道:“掌门,前方有镇甸,要不要到镇上休整一下?”
  黄无施问道:“还有多远?”
  李喆说道:“驼队向导说,约莫还有十里路。错过这个镇甸,再下一个就得在百里之外了。”
  黄无施说道:“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再问?自然是在这里休息,一百多里,走到什么时候去?”
  李喆小声说道:“之前那伙人说是附近镇甸的居民,说不定就是这的,到时候问起来,我怕底下的人说漏嘴。”
  黄无施道:“你这个副掌门怎么做的,这点事情也搞不定吗?”
  李喆说道:“咱们自己人指定不会说,驼队的人就保不齐了。”
  黄无施道:“我们的人更多,一个盯着一个,谅他们也不敢乱说。”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甸,居民住得特别集中,房屋破败、生气全无,几个皮肤黝黑的妇女抱着小孩怔怔地看着黄无施和他的驼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一起窃窃私语。
  显然,这样的一只驼队来到这里让他们觉得新奇,兴许在这个满目萧然的特殊时期,他们已经是为数不多还在这里驻足的驼队了。
  一个老者问道:“客人们,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黄无施答道:“从东面来,往北而去。”
  老者说道:“东面并无大路啊。”
  黄无施说道:“前夜一阵奇怪的风沙,骆驼跑岔了方向,后来我们发现东面的小径也能走,便将错就错,一路经小路过来的。”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黄无施问道:“老丈,此处可有客栈?”
  老者笑了笑,说道:“尊客说笑了,我们这里的人,去年遭了天灾,好不容易把年捱过去了,早春还是饿死了一大批人。现在连三餐都吃不起了,哪还有客栈?”
  黄无施说道:“我们要的也简单,简简单单的,能就个饱便可,不讲究。”
  老者说道:“既是如此,各位不讲究,便到老汉家里吃点吧。”
  这顿饭吃得真的是一言难尽,一点叫不上名的野菜糊糊,就着一些黄黄的不米不粟的东西,真的是索然无味、如同嚼蜡、甚至有点昏天暗地……
  当黄无施他们被水泼醒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黄无施环顾一周,几个老人和妇女,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而自己的人,包括驼队的十几人在内,全都被绑得死死的。
  黄无施问道:“老丈,这是何意?”
  那老者怒道:“我们是何意,你难道不清楚吗?”
  黄无施说道:“老丈,我们初来乍到,并无仇怨。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老者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可知这是那家镇?老汉我做了一辈子的屠夫,每天都跟血腥打交道。你们这些畜生一身的血腥味,明明是从南面来的,却说是从东面来的,分明是杀了我们的人,害怕被我们看出来!”
  黄无施忙笑道:“老丈,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是走东边来的。”
  老者怒道:“笑话!东边是一片戈壁!你们莫不是飞过来的?”
  黄无施沉默了!原来人家早已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原来那些打劫的汉子确实是这里的人;原来他们确实是遭了饥荒,所以才铤而走险……那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呢。
  殷雪喊道:“老人家,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老人怒吼道:“放过你们?你们一群人从南面来,我们有二十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青年在那边设伏,试图讨点吃的、用的。但是你们到了,他们还没回,说明他们肯定已经惨遭毒手了。你们有想过放他们一马吗?”
  殷雪说道:“老人家,这真怨不得我们。任何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苦难,都不应该去拦路打劫啊。我们哪里知道,他们原来有苦衷?即使真有苦衷,拦路抢劫总是不对的吧?我们不过是,正常的反抗罢了。”
  殷雪没有任何江湖经验,以为说得真诚,人家便会原谅。殊不知,她这么说,就等于是向这些老人和妇女坦承了杀人的事实。
  有个女人走过来狠狠地打了殷雪一巴掌,说道:“贱货,原来真是你们这伙人杀了我们男人!”
  殷雪红着脸,说道:“这位大嫂,你怎么打人?你们就没想过,我们如果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了我们。”
  那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怒道:“胡说,我们的人从不杀人,不过是抢些吃的用的,你们却对他们狠下杀手!”
  黄无施喊道:“雪儿,别求他们了,他们不可能放过我们的。没想到我黄无施,要死在一群老头和女人手中,真是时也命也。”
  老人吼道:“别在这里长吁短叹了,现在我便要拿你们的人头祭奠亡灵。”
  那些驼队的人哭喊着:“放过我们,我们只是帮他们运货物、带路的生意人,人是他们杀的,与我们无关。”
  老人说道:“给这些畜生做事,也不是什么好人。”
  殷雪吓得裤子都湿了,尖着嗓子哭喊着“救命”。
  老人怒吼道:“臭娘们,就你最吵,便从你开始!”
  说着,掏出一把杀猪刀,走到殷雪面前,左手掐住她的脖子用膝盖顶住她的背心,将她整个人压成后仰之势,右手举着杀猪刀就要照着她的心口戳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见秀挣脱绳索,抬起左手,一发袖箭“咻”得一声发出,直接穿过老屠夫的咽喉,钉在房梁之上。几个老人见状,齐声惊呼,女人们乱作一团。门被推开,几个小孩冲了进来,喊道:“爷爷、娘,怎么了?”
  风见秀久被束缚,腿脚酸麻,没有及时站起,贴地一滚,又一支袖箭发出,射断了黄无施手上的绳索。二人同时滚向墙根处堆放他们武器的地方。风见秀长剑在手,黄无施铁槊高举,那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便像是晚收的麦子一般,望风披靡。几十个人,顷刻间便变成了一具具不甘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断手断脚,有的脑浆迸裂。
  黄无施不想在此停留,赶紧救下殷雪、严戈、李喆等人,大家一起动手,快速解开所有人的束缚,冲出门外。却看骆驼已被那些人杀了六峰,分了肉了。众人只好把这六车货物分装到另外几车上,赶着驼队急忙向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