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黑夜和浮林的晚夜大不相同。
  当天空中的星光暗淡,冷风拂掠,云卿就知道,已经回到了魔界的地界了。
  云卿出现在寝宫中,下一瞬,叶敬之随之出现。
  云卿大步走向书桌,拉开椅子坐下,上下打量着叶敬之。
  叶敬之跟在身后,想要绕过桌子,黏在她身边。
  “你站着。”云卿道。
  叶敬之立马站在桌前,不再靠近,可眼神中透露着明目张胆的不乐意。
  云卿继续道:“你挺能耐的。浮林离魔界数千里,你紧跟着我去,又紧跟着我回。怎么,都恢复了?”
  “什么恢复了?”叶敬之茫然问道。
  云卿心中也捉摸不定:看样子叶敬之似乎是恢复了自己的修为,但是怎么……
  她又瞅了眼叶敬之。
  叶敬之跟哈巴狗盯着肉骨头似的盯着她,脚下细碎地挪着步,一寸一寸地往她身边靠近,还自以为没被发现,脸上透着隐隐的得意。
  ……想多了想多了,这幅傻样,想来是只恢复了几成的修为,脑子还是那样。
  正在云卿思考之际,叶敬之加快了移动的速度,到最后一步,直接大跨步上前,覆身将云卿罩在了身下。
  云卿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个大物将自己紧紧压住,身后靠着的是木椅,是起也难起,退也难退。
  “叶敬之!”云卿怒道。
  叶敬之仍是那副老样,不听不怕,笑嘻嘻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卿卿最喜欢我的。”
  云卿气笑:“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句话?”
  “就刚刚,在那个旧宅子里。”
  云卿想了想。
  得,这傻子是把“我不讨厌你”自动翻译成了“我最喜欢你”了。
  云卿使了巧劲,终于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这只“癞皮狗”,站起来。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叶敬之道:“可是卿卿不喜欢我有正形的样子。一脸严肃,端着个脸,跟个木头一样地站着,卿卿什么话也不愿意和我说,只会躲开我。”
  “我什么时候躲……”
  云卿一顿,“你是不是记起些什么?”
  叶敬之疑惑道:“我又什么都没忘记,需要记些什么?”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叶敬之说他什么都没忘记,那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当她见到叶敬之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时,不论是她,还是屠莺莺,都下意识地认为叶敬之忘记了所有的前事。
  甚至觉得是长久压抑的魔气自损了他的识海,同时也让他的修为减少。
  可在今夜,叶敬之能随云卿一起一瞬远去千万里,那就证明着叶敬之的修为仍在。
  或者是就算修为受损,可依旧在强者之列。
  修为如此,那记忆呢?是否也是并无丧失?
  云卿试问道:“你可记得我们是何时相识的?”
  叶敬之变得非常开心,弯着眉眼,笑道:“当然记得!宿山之上,我正在练剑,你随一个引路弟子来到了我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云卿没想到他仍记得,垂下眼眸,故作玩笑道:“不会是想着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这么蠢笨吧。”
  “当然不是。”叶敬之道,“那时候你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又白又嫩,我心里暗自开心‘太好了,这就是我未来的师妹啊!’。”
  云卿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敬之。
  叶敬之又笑道:“之后我挥剑都比平时凌厉了不少,只为了在卿卿的面前显摆显摆,不落了师兄的面子,好让你喜欢我一点。”
  “可是后来,我又不知道和你说什么,我嘴笨,只能转身走开,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出门的时候还险些绊了一跤。”
  “你……记得真清楚。”云卿神情晦涩不明。
  “自然。和卿卿在一起的时光我可一点都没忘!”
  云卿轻声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记得我们一起修习练剑,卿卿你总是赖床,每日都要我将你从床上扒起。卿卿嘴上虽然不乐意不开心,可练剑时仍是专心致志,刻苦修习。一遍错了,你就练千遍、万遍,有时午夜已过,你仍在后山修习。也难怪你每日起床总是睡意朦胧的。”
  原来,那些寂静的黑夜,你也一直守在我身边吗……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那日你同我一起逛浮林夜市,你让我买莲灯,可我不知为何拒绝了。那夜回去后,我万分后悔,又折返买了一盏,可偏生没好意思送出去。我是又气又悔。幸好,卿卿你回来后,我与你又同放了一次,算得上是弥补遗憾了吧?”
  原来从那时你早早就认出了化名“思静”的我,我还以为你只当我是“替身”呢……
  “卿卿还经常偷吃。我说了修行之人应当辟谷,你还经常瞒着我下山,和胥琼到凡尘食五谷。我实在阻止不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我早知道了。你也不过是嘴上训责,实际上根本舍不得真正罚我,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云卿不禁一笑。
  叶敬之又说着往事,以此证明自己从未忘记。
  像是在谴责那时云卿的顽劣,又或许是在诉说着往事的缺憾和弥补。
  “卿卿你又总是捉弄我,一开始骗我师尊要我去山下买桂花糖,又骗我去林里捉蚱蜢,美其名曰修行身手。后来我不再上当,卿卿你又和我生气,趁我打坐,不是捏我脸,就是朝我吹气。”
  叶敬之一顿,从回忆中抽出一瞬,委屈道:“究竟是谁没个正形?”
  云卿乐得“咯咯”笑。
  “还有你和江紫梦赌气,偏说要玉灵鲷,又说要一院的名贵花草,灭灭她的风头,后来实在找不到玉灵鲷,也凑不齐一院的花草,你在房间生了三天的闷气。可是我后来真的找到了玉灵鲷,也在碎星榭种上了一院的花草,卿卿你却一直不回来。”
  云卿止了笑,一时有些怔然:“不过是年少时的气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回忆的阀门一下大开,往事如洪流浮在脑海,诉诸嘴边。
  “卿卿还经常惹师尊生气,罚抄无清道法还要我帮忙……”
  “还有那个狗洞,根本就是你凿了墙,方便溜进我院子里来……”
  “卿卿还说喜欢我……”
  “卿卿总是骗我……”
  “卿卿不在的日子里,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
  一幕幕的往事被提及,有知晓的,有毫无所知的,也有一知半解的,有年少轻狂,也有少年忧愁。
  浓云遮挡月色,又释放月色,又再次将月掩埋。来来回回。
  笑着笑着,月影在她的嘴角不知来去了几回,终于渐渐抚平了笑意。
  一时间,云卿转过了身,背对着叶敬之。
  叶敬之疑惑问道:“卿卿,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安静了一会儿。
  云卿闭上了眼,违心地说道——
  “叶敬之,我真的……好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