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府尹手上用力,疼得文承望想骂人,“彭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爹都没对他下过这么重的手!
  “文公子,你错了。”
  彭府尹严厉地看了文承望一眼,转向围观的百姓时露出又带上往日那张平易近人的和蔼笑脸,“幸好尚未告上公堂,铸成大错。”
  “念在文公子是初犯,只要你诚心向程老板和宋老板赔礼道歉,本官可以从宽处理。”
  “各位父老乡亲也要引以为戒,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口出恶言。”
  文承望终于反应过来,之前他并不是在跟程小棠对赌,而是要揭露程小棠与宋观宇联手做局,诈骗钱财。
  可他都做了什么?
  当众用尽各种手段刁难程小棠,让所有人见证程小棠的确可以随意摇出想要的点数。
  宋观宇输得合情合理。
  程小棠轻巧地抛着骰子,环视一圈软软道:“谁还不服,也可以挑战我。”
  “就十万两一局吧,太晚了,我要回家睡觉。”
  赌坊内一片寂静,没人敢跟程小棠的眼神对上,生怕收到邀请。
  围观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神乎其神的赌术,见气氛没那么紧张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我刚才眼睛一下都没眨过,这要能作假,那得是仙术!”
  “说不定人还真是神仙。”
  “你们敢对神仙指指点点,嫌命太长了?”
  “怕什么,得罪神仙的又不是我。”
  文承望听着议论声,僵硬地转动脖子,重新打量起程小棠以及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的程文韬。
  “文兄!”宋昭见文承望额角青筋直跳,迟迟不肯服软,面露惶急之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文承望被怒意冲昏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思考,凉意慢慢渗透五脏六腑,一把挥开宋昭,“滚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他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他原本只打算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破北斗,在与聆音楼的当家花魁游湖时,低估了破北斗的酒劲,一头栽到水里,险些丧命。
  被路过的宋昭派人救起后,无意间暴露了身份,成为宋府的神秘座上宾。
  宋五老爷和宋昭上赶着逢迎巴结,将栖云道长的医术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又说玉堂楼和潇湘阁是如何如何日进斗金,他才动了心思。
  文承望的想法很简单,妹妹在宫中得宠是文家起势的关键,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既然做法事的抱朴子道长不知所踪,他就带上栖云道长师徒两个上京,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兄妹情深。
  至于醉罗汉和香皂的制作方法,能为昭仪娘娘所用,是他们的福气。
  然而事与愿违,眼下的一切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
  文承望不怪自己,只恨宋五老爷和彭府尹无能,连一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害得他颜面扫地,还丢失了要命的圣旨。
  一年前的文家,在权贵遍地的京城连核心圈的门槛都摸不到。
  文承望自小才学平平,在书院也是泯然于众人。即便在家中受宠,出门也会谨小慎微,牢记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要绕着走。
  他从来都不是肆意妄为的人,闹成这样,全是宋家人不知轻重的错。
  文承望深深吐息了几瞬,找回当初在京城时的谦卑,赔罪道:“宋老板,程小姐,是在下不胜酒力,眼花看错了。”
  “多有得罪,烦请二位见谅。”
  宋观宇眸底闪过一丝讽刺,露出和气生财的笑容,“文公子不必介怀,今日你我之间多有误会,何须分对错。”
  宋五老爷不遑多让,内疚道:“追根究底,都是犬子言行无状惹出来的事,无端连累了诸位,还惊动了府尹大人。昭儿,快来给宋老板和程老板赔罪!”
  事已至此,绝不能让文承望一个人丢人现眼。
  宋昭的表面功夫比他爹差了一大截,赔罪的态度恭敬,言辞恳切,眼里却没有半分诚意。
  事实上,光是挤出笑脸,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程小棠不在意这些细节,宽宏大量地接受了言不由衷的道歉,客客气气地送走彭府尹父子。
  彭府尹先行坐上马车,彭鸿轩让几位好友挡住他人的视线,邀请道:“宵禁将至,不知文公子可愿与我秉烛夜谈,探讨学问?”
  文承望一改之前的高傲姿态,似普通书生那样拱手回道:“多谢彭大公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他想找回圣旨,必须要依靠彭府尹的人手。
  经此一役,文承望对宋家失望透顶,顶多看在宋昭背锅够积极的份上,带人去京城当个跟班。
  热闹散去,意犹未尽的顾知予和燕乐安被程天禄打发回家休息。
  他们这次来临安府,是为了第二日去城外的十里亭,恭迎袁山长那位远道而来的好友。
  结果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准备,睡两个时辰就该起来干活了。
  赌坊内,王掌柜积极地展现自我价值,利落地安排好收尾清理的工作,将方才用最快速度梳理好的账册交给程小棠。
  他看得分明,新东家长的玉雪可爱人畜无害,手腕却丝毫不输旧东家。
  今晚除了少数人能悬崖勒马,剩下几百个输红眼的赌徒都没有领宋观宇的情,在最后一局签了各式各样的抵押文书和欠条。
  简而言之,卖了他们都还不起。
  这与宝塔赌坊多年来奉行的规矩不太一样,王掌柜很期待看到新东家会怎么做,再决定自己该何去何从。
  是不留情面的追债追到人家破人亡;还是放他们一马,讨个好彩头。
  两种做法各有弊端,都可能让宝泰赌坊的牌子受影响。
  想经营好鱼龙混杂的赌坊,可比经营一家胭脂铺或书局要复杂得多。
  宋观宇还有许多要交接给程小棠的重要事项,眼神扫过宋五老爷和板着脸等他先开口的宋氏族老。
  “宋五老爷,宋府借用的七万九千三百六十四两八钱银子不必急于一时,十日内还清即可。”
  宋氏族老摆出长辈的架势训斥道:“你这孽障,竟然对兄长如此不敬?”
  “念你常年在外不懂家规,暂且饶过一回。你爹前日来信提起你的身世,既然确认无疑,现在就随老夫去祠堂,拜见列祖列宗。”
  宋观宇讶异道:“宋府不会连八万两都拿不出来吧?”
  之前连宋府大门都不让他进,现在为了躲债,居然要连夜开宗祠让他认祖归宗。
  早知如此,他娘二十年前就该拿银子砸死宋家那两个老不死的。
  宋氏族老没等到宋观宇感激涕零,反被嘲讽了一通,气得吹胡子瞪眼,“张口闭口都是银钱,满身铜臭,难登大雅之堂!”
  宋五老爷一边扶着族老离开,一边扭头劝说,“宋观宇,莫要因为一时之气,错失最后的机会。”
  “商户与世家是云泥之别,你好好想清楚!”
  宋观宇从未想得这般清楚过,公事公办道:“十日后,我会派人去宋府取钱。”
  程小棠温馨提醒了一句,“宋五老爷,明日起宝塔赌坊就是我的产业了。府上的老爷公子们再带人来玩耍,可不能记账赊欠了哦。”
  宋五老爷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加快了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