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赐婚圣旨送到临安府时,程大牛颇有些宠辱不惊的镇定。
  萧昀舒就差把整个萧家送给程小棠了,又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坐实了定亲之事,他再也舍不得女儿也只能含泪攒嫁妆。
  倒是名震天下的定安侯要到关凌村拜访,让老程家乃至于整个村子都紧张忐忑了很久。
  尤其是崇拜大英雄的程天寿、程大宝、关小飞等人,像是屁股上长了刺一般,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要去官道上看一百遍。
  他们如今都在城里读书,生怕哪天错过了后悔一辈子。
  然而定安侯却不是那么好等的,他轻而易举地甩开了盯着车队的数路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程家的后院。
  “外面的机关估计是鲁方那小子做的。马马虎虎够用,展云,你看着再完善下。”
  隐在暗处的侍卫低声道:“是,属下遵命。”
  定安侯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正要绕回到前院正式敲门,就听到一个少年靠近的脚步声。
  程天寿今日在家休息,警惕地张望着,“爹,我好像人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会是那些海寇的余党找上门了吧?”
  程大牛拖着长刀出现在定安侯的视野中,中气十足道:“还有余孽敢来惹事?我要他们有去无回!”
  程老太手持竹筒,气势丝毫不输正值壮年的程大牛,“何方妖孽,出来受死!”
  定安侯没想到程天寿的耳力那么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直觉这时候走出去会被萧昀舒记恨一辈子。
  为了维护父子感情,他轻巧地翻墙而出,偷偷回到村里的萧宅睡了一觉,第二日规规矩矩地带着人登门拜访。
  老程家来不及细想定安侯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村里的,热情地张罗着给一行人接风洗尘。
  定安侯面对亲家比面圣还正经,郑重向程老太行礼道:“晚辈见过程老夫人,这些年多亏有你们照顾昀舒,才让那孩子没长歪。”
  这话他说得十分真心,萧昀舒自幼早慧,九岁就要看破红尘出家,谁都拦不住。
  要不是遇上程小棠,萧家嫡系说不定得绝后。
  程老太连忙扶起定安侯,客气道:“侯爷哪里的话,是我们程家要感激昀舒和萧老爷子的救命之恩。”
  定安侯:“不,该是我感谢棠宝救了昀舒一命。”
  程大牛:“昀舒救我家孩子更多。”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道谢,最后看着彼此笑出了声,气氛迅速地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定安侯适时问起海寇一事。
  程天寿兴奋地眼睛放光,声情并茂地给大英雄讲述这些天的大事件。
  正如程小棠所预料的那样,在西域、北蛮、南疆全部陷入战火时,东瀛列岛上的海寇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倾巢而出地攻击沿海的乡镇城邑。
  海寇奉行以战养战,凭借悍不畏死的战力和精良的武器,每个人手上都有数条人命。
  所过之处,村市荡为邱墟。
  然而他们引以为傲的所以资本,都在莱州一战中摧毁殆尽。
  人冲上岸的同时,船就被炸碎了。
  海寇们惊恐之下甚至没看清是谁干的,下一刻就被宋观宇带着漕帮众人炸了个七零八落。
  莱州衙门的官差听到巨响匆匆赶到现场时,差点被满地焦黑的尸骸吓得魂飞魄散。
  得知被杀的都是为祸多年的海寇后,才稳定下心神上报给知州大人。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定阳镇码头,程大牛和程铁牛两兄弟带着船工兄弟们,连岸都没让海寇靠近,直接连人带船给轰了。
  海寇们回不到海上,化整为零地流窜到附近的州县,又被早有准备的卢通判打得落花流水。
  程天福的兴隆镖局作为衙门的帮手,也在追捕中做出不少贡献。
  是以老程家这些日子一直警惕着海寇的余孽报复,每晚都有人负责守夜。
  定安侯恍然,难怪昨天他会在阴沟里翻船,亲昵道:“击杀海寇是大功,咱家人怎么只有义士的奖赏?”
  程大牛难得有些羞涩,“我好歹是领朝廷节礼的协忠大夫,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虽然他不是正经的官老爷,现在出门却比县令大人还受敬重,有机会总要尽力回馈乡亲们。
  程老太深以为然,道:“棠宝的爷爷在天上之灵看着呢,我算出的卦象也是这么说的。福气要分些出去,才能长长久久。”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妇,不懂京城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只知道孙女的名气越大,程家人越要低调。
  如今老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什么都不缺,没必要向朝廷邀功。
  定安侯感慨道:“老夫人和程兄说得在理。”
  “关于海寇遗留的隐患,我有一个想法,还需要程兄帮忙。”
  ***
  在定安侯风光凯旋的半年后,沈大将军带着龟兹国的一串皇亲国戚进京合谈,满京城的百姓夹道欢迎,锣鼓喧天。
  皇帝龙颜大悦,封沈大将军为威远侯,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锦缎百匹。
  新上任的威远侯是个实在人,也不故作推辞,干脆利落地谢恩领赏,甚至没有替嫡长子争取爵位世袭罔替的待遇。
  有了前段时间的憋屈经历,皇帝被忠厚老实的威远侯打动了,主动在圣旨上加了几句话,将他的待遇提升到与定安侯齐平。
  随行的庆王撑着病体前来京城,为儿孙们洗清了嫌疑。
  皇帝为表亲厚,将开辟西域商路的重任交给了庆王的嫡长孙,以及新任鸿胪寺卿沈若林。
  沈二公子在这次追击龟兹军中立下汗马功劳,让皇帝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玄甲军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踏炎军,只认主帅的旗帜。
  定安侯只有萧昀舒一根独苗还好掌握一些,沈大将军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边境建立了威望,不得不防。
  皇帝与心腹大臣商议后,下旨提拔文弱的沈若林为四品鸿胪寺卿。
  从大理寺少卿升为鸿胪寺卿,看似升迁,实则不在京中任职,而是代表朝廷前往西域开辟商路。
  与此同时,威望暴涨的沈二公子沈若峰被留在了京城。
  这对皇帝而言是一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至于沈若峰本人是否心甘情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威远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沈若林带领着全新的鸿胪寺官吏认真准备开通商路的章程,沈若峰去皇城司任职时也不见丝毫怨言。
  父子三人就是沈氏的家训一样,君子以厚德载物。
  倒是有不少老将在背地里颇有微词,觉得皇帝和薛丞相分明是欺负威远侯不善言辞,故意将人驾到高台上。
  要是换成定安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
  这些议论传到洪州,程小棠不由得咋舌,“看问题果然不能浮于表面。”
  什么老实人,分明是老狐狸。
  西域商路是沈大将军多年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如今不仅得偿所愿,让小儿子成为主事人,还让皇帝以为占到了天大的便宜。
  其中若说没有薛丞相的配合,程小棠可不信。
  难怪这些年皇帝做得那么轻松,每日沉迷于修仙问道和书画奇石,大荣依旧稳中向好,敢情他的心思早就被老臣们摸得透透的。
  可怕,太可怕了。
  她这样一心造福百姓的实业家,离开京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萧昀舒牵起程小棠的手,温声笑道:“世人多愚昧,我们萧家徒担恶名,本质才是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