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自鸣得意,说着,就往赵瑄聿跟前蹭去:“那自是因为,我聪明。”
  “聪明?”赵瑄聿看着宋玉那一身儿,再一看自己身上这凌乱糟糕的布条,难免质疑。
  赵瑄聿抬手给宋玉擦拭着脸和额头,手劲儿太大,宋玉脸上的泥灰倒是擦掉了,脸也红扑扑的,跟给他蹂躏坏了一样。
  宋玉五官雕刻得秀气精致,这会儿就跟一个面团滚土里去了一样。
  “衣裳都破破烂烂的,脸也搞得脏兮兮的,跟小乞丐一样,你能聪明到哪儿去?”
  宋玉对赵瑄聿的轻视很是恼怒,横眉倒竖,斥责起赵瑄聿来:“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赵瑄聿又给人将身上破碎的衣裳抻了抻,总算让这小脏鬼金贵些了。
  “哦,那救命恩人,多有得罪。”
  宋玉:“……”赵瑄聿一点也没自己救了他之后的感恩戴德。
  “你高低给我磕三个响头,把我的牌位放到你们赵家的祖宗祠堂去。”
  赵瑄聿也顺着宋玉:“好好好,回去就放,把你的牌位放到我皇家祠堂里去,可好?”
  宋玉‘勉强’应下,这才道清楚那时情形:“你不知道,那时可惊险坏了,命悬一线,连带着我小命都可能不保了。”
  “你不是掉河里去了嘛,那群人就在那儿找你的尸体,想要确认你死没死,我看水流是向东的,想着就去下游找,看看你的人有没有活口,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你。”
  “但你太重了,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我拖都拖不动,沉死我了,废了好大的力才把你从河里捞起来。
  但你身上又流了好多血,指定是一路上都会留下痕迹的,我就扯烂我的衣裳给你包扎了伤口。
  我拖着这么大一个人,难免会留下痕迹的,可就在那些人来的时候,你说巧不巧,突然就下雨了。”
  宋玉小嘴儿巴拉巴拉的没完,一会儿又拧眉,一会儿又傲娇的,绘声绘色。
  赵瑄聿虽受了伤,可也乐意听他一个人念叨。
  “你运气还挺好,要是没那场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宋玉又故作凶狠薄情道:“就应该把你丢下,免得你拖我后腿。”
  赵瑄聿知宋玉这会儿正嘴硬心软,也可得哄他:“原来你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
  “没有的事!”
  宋玉大声矢口否认,又看着赵瑄聿气若游丝的模样,狠话也说不出口了。
  赵瑄聿不吝称赞:“聪明,脑子有长进,腿脚也利索。”
  要不然怎会那么及时赶赴下游,将他捞起来带走。
  “还有还有,你呛了水,我还给你做了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赵瑄聿对这个新词很是疑惑,不知宋玉是何意。
  宋玉也悻悻然道:“反正你只需要记得,我救过你就行了。”
  “你闻闻我这身上,全都是血的味道,我都臭死了。”
  宋玉很嫌弃自己如今这邋遢模样,真同赵瑄聿所说,他成乞丐了。
  赵瑄聿见宋玉的脑袋就在他身旁,头一拱,就快窝宋玉颈窝去了。
  浅嗅了一口,面色无波澜:“不臭。”
  夹杂着股清新的香甜气息。
  赵瑄聿看了眼这破碎到风雨飘摇的破庙,杂草丛生,蛛网四结,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腐败潮湿气息。
  “我们得走了。”
  宋玉一双水眸半眨不眨的,却也搀扶着赵瑄聿起身:“去哪儿?”
  赵瑄聿:“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我是绝不会罢休的,在这儿待着,迟早会被他们追上。”
  宋玉望着破庙外,几度犹豫后哀哀嘟囔道:“可外头这雨都能把我砸死了,更何况你如今还弱柳扶风的,而且天还这么黑,走出去会被野狼吃掉的吧?”
  赵瑄聿也多看了两眼晦瞑如深海的天幕,大雨如瀑,狂风骤起,阴云密布,绝佳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走留在这儿,等他们找到我们,更是死路一条。”
  宋玉自顾自碎碎念:“我赌他们找不到我们。”
  赵瑄聿没听得太真切,可见宋玉好似不情愿,又道:“那你留在这儿,等明早天亮了,就去幽州。”
  “啊?”
  宋玉知赵瑄聿的意思,竟想一个人走,他虽是软弱无能只能,可将人抛弃这种事,他也走不出来。
  “那我还是跟你走吧,我怕你死在半路上。”一个人待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挺可怕的。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就见一群人去了那寺庙,浩浩荡荡的,十几人。
  宋玉都不太敢看了,扯着赵瑄聿就开溜:“快走吧,他们一定知道我们刚走,被他们抓到就完蛋了。”
  山路崎岖湿滑,宋玉也不敢带着赵瑄聿走大路,只得穿行在野林子里。
  水汽将他的眼睛都氤氲出了雾气,路都快看不清了,可他还得顾着快睁不开眼的赵瑄聿。
  “赵瑄聿,你别闭眼啊,你这眼睛一闭,这辈子就完了,你就真得死在这荒山野岭了,赵瑄聿!”
  只等赵瑄聿一个脚底打滑,宋玉那小身板完全拉不住人,二人一齐朝着滑坡滚去,摔得宋玉浑身是泥,膝盖与胳膊生疼,眼泪都洒了,还得先去顾着赵瑄聿。
  这一摔还真给赵瑄聿摔晕死过去了,宋玉急得只想哭,又不能摆烂。
  好在老祖宗的至理名言不作假,山重水复疑无路啊。
  不远处又有了一个山洞,想来是那些上山打猎的猎人暂居之所,还是有几样生活工具的。
  宋玉给赵瑄聿擦了擦脸,不敢生火,可赵瑄聿的身体好烫,想来是伤口受了伤感染了,还一直瑟瑟发抖,唇色惨白如死尸。
  宋玉帮赵瑄聿重新包扎了一次伤口,又将自己破破烂烂的单衣外袍给人披上,抱着人以身取暖,想着等到天亮,就去找大夫。
  “你说说你,好好待在你的皇宫当你金尊玉贵的皇帝不好吗?偏偏要为了逮我跑这么远,这下惨了吧。”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接着朦胧不清的缭绕月光,宋玉发现赵瑄聿这张脸当真是不错。
  果真,禁欲系才是yyds。
  天光大亮时,赵瑄聿也醒了,宋玉靠在墙上,而他躺在宋玉腿上,身上还搭着一件轻薄的衣衫。
  余烧未褪,身上的伤口上沾了一坨一坨绿油油的草,也不知宋玉从哪儿给他揪来的。
  宋玉睡颜恬静安宁,诱红色的唇瓣轻阖,饱满的唇珠娇艳欲滴,纤长浓密的羽睫随风轻颤着,鼻尖小巧且沁着粉,脸颊上也是染着抹诡异的红晕。
  赵瑄聿抬手触及到宋玉光洁额头时,烫得他险些缩回手。
  他就知道,如今宋玉也染了风寒了。
  宋玉轻颤着眼睑睁眼,入眼的就是面色苍白,神色倦怠的赵瑄聿。
  宋玉:“你醒了?”
  赵瑄聿:“你染了风寒了。”
  宋玉扶额后不以为意:“烧得不严重,自己会痊愈的,倒是你的伤,得去城里买药了。”
  宋玉同赵瑄聿终究还是得入城,可城门官兵层层严防死守,逮着个男子就对着人左看右看。
  宋玉跟赵瑄聿都不敢往人前儿走一步,就怕有人将他们认了出来。
  狼狈至极。
  宋玉:“他们好像都在抓我们,景王这么大胆吗?居然敢公然弑君?他不怕担上骂名吗?”
  不愧是古代,嘎嘎乱杀。
  赵瑄聿牵着宋玉的手,二人如今身体虽烫,可周身的感觉却是不寒而栗。
  收回阴鸷冷冽的眼神,赵瑄聿眉头犹如阴霾密布:“这是他的封地,这里的官员想来也都有他私交甚好,骂名又如何,史书本就是功成者所撰。”
  宋玉又看了两眼赵瑄聿那从头到脚的伤:“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好?又回到山洞里去当我们的山顶洞人?”
  “你身上的伤都溃烂了,得上药的。不过好在他们没在刀上抹毒。”不然赵瑄聿这会儿早毒发身亡了。
  宋玉又瞥见了一旁空院儿里晾晒的衣裳,与赵瑄聿对视一眼后,各自讳莫如深且无声言语。
  “不是有男子的衣裳吗?你为何……?”
  赵瑄聿看着宋玉那‘花枝招展’的一身,欲言又止。
  宋玉身形与女子无异,身子还比一般女子瘦小些,本就是美得雌雄莫辨的长相,套上女子衣物,发丝轻挽,倒是更显娇俏妩媚了。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竟还敢取笑我!”
  “没有取笑。”赵瑄聿紧绷着脸色,尽力展现出阴沉,可唇角怎么都隐忍不住。
  宋玉:“……”
  气死他了。
  “我去城里买药了。”
  买药过程也算顺利,宋玉本就是病人,还女子装束,那群官兵自是难以辨认的,宋玉还捎了一瓶金疮药。
  给赵瑄聿拿到药后,宋玉也懒得在换衣裳了:“算了,就穿这身儿吧,俩男的,总比一男一女显眼。”
  “所以我们去哪儿?幽州吗?”
  赵瑄聿眸光寒凉肃冷,幽幽森然让人只觉他心思阴沉:“回京的必经之路,想来赵景明已在沿路设下了重重关卡,幽州亦是如此,可如今能去的,也只能是幽州了。”
  “我们分开走。”
  宋玉犹豫了片刻,又想到如今他也是通缉犯了,走哪儿也不安全,倒不如跟着赵瑄聿,有个照应。
  “不要,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明明前些时日才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离开赵瑄聿,此刻倒是固执了。
  宋玉跟着赵瑄聿一路艰辛,只是没曾想,刚入幽州刺史府,就被抓起来了。
  “皇兄,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宋玉也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景王赵景明。
  男子坐在正厅的檀木梨花太师椅上,怡然自得的饮着茶,惬意闲适,而在一旁低眉顺眼不敢瞧赵瑄聿的,宋玉猜测那应当就是幽州刺史了。
  而且,还有一个他很讨厌的人——卓恒。
  宋玉茫然失魂儿的盯着卓恒,卓恒也是哂笑,宋玉觉得此刻的卓恒有些贼眉鼠眼。
  “想不到吧,千方百计把我送走,我又逃回来了。”
  卓恒又望向赵瑄聿,眼底再无往日的敬仰与担惊:“你根本就不配当皇帝,先皇昏庸,竟将皇位传于你这个肖小之辈。”
  赵瑄聿也算沉静稳重,未理会卓恒的辱骂,兀自到了一旁掸了掸那粗布麻衣坐下。
  倒是回了赵景明的问候:“托你的福,半死不活。”
  可即便不是锦衣绸缎,赵瑄聿身上的气质,也比那个穿金戴银跟个花孔雀一样的赵景明有君王贵气。
  赵景明抬眸,轻挑的瞥了两眼宋玉,又转而调侃:“皇兄还挺风流,逃命都不忘花前月下。”
  宋玉只觉那人眼神犹如淬了毒了蛇,还自带粘腻恶心气息,那人只瞧了他一眼,他就泛起阵阵恶寒。
  “事到如今,皇兄也应当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赵瑄聿:“不知景王是什么意思?”
  赵景明撂下茶杯,满脸胜券在握的桀骜,抬手一招,便有人递送上来宣纸和明黄色的布帛,到了赵瑄聿面前。
  “禅位诏书,乖乖写给我,我可给你和你的小妃子一个痛快。”
  闻言如此,宋玉又忙着往赵瑄聿身后躲藏。
  原来横竖都得一死!
  见宋玉如此贪生怕死,赵景明也放声嗤笑:“你的人好像挺怕的,皇兄,还不动手吗?”
  赵瑄聿沉凉如水的黝黑瞳孔盯着帛书,却不动如山,未有落笔的迹象。
  “朕死在幽州,你觉得单凭这张遗诏,有多可信?”
  赵景明神色倏尔变幻:“你什么意思?”
  赵瑄聿:“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国不能有两君。”
  赵景明言之凿凿:“你死了,我就是天下之君。”
  “那赵祯呢?”
  “哼。”
  赵景明面色不屑,浑身上下都透着入骨的邪性,宋玉觉得那张脸讥笑得甚是丑陋了。
  “赵祯,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遭人迫害,惨死于幽州,传位于我,为祭奠太上皇,本王将这儿定为国都,有何不可?”
  赵瑄聿凛若寒霜,泄不出半分缜密心思:“可他是朕的亲弟弟,为何朕不传位于他,而是你?”
  赵景明只赵瑄聿在同他耍心计,登时,神色暴起,面目可憎:“你什么意思?”
  赵瑄聿:“朕已休书回京,下诏传位于赵祯。”
  “只怕这会儿,他应当已经换上龙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