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反了,反了呀!”
  这气派而又辉煌的会馆中,翰林,言官们捶胸顿足,一片哀嚎,而那戏台子上的南戏班子到了。
  此时也终于唱不下去了。
  似乎嗅到了什么大灾祸将要来临的气息,那雌雄莫辨的南戏名角儿,那身段婀娜,脸蛋精致的崔莺莺。
  还有那油头粉面,本就分不清男女的张生都战战兢兢。
  而平日里风流儒雅的大人们则扔掉了斯文,那一张张俊美的脸,此刻却变得十分狰狞。
  “奸佞横行,国将不国呀!”
  “我等名教中人,必不可善罢甘休!”
  这气急败坏的叫嚷中,或柔弱,或雌雄难辨的戏子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匍匐在地,便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了起来。
  那班主更是懊悔不迭。
  悔不该来这京城,更不该踩进这摊子浑水里来。
  而群情激奋之下,首辅申时行扔故作镇定,可那端着青花茶碗的手,却又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要是再不出面与天子谈一谈。
  只怕是。
  大伙便真的要与学医的翰林,还有国子监的医科生们,在一个屋檐下为官或者进学了。
  “荒谬!”
  而身为三朝元老,大明首辅,申时行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若不然,只怕是他申某人就要被天下儒生的口水淹没。
  被贴上一个无能,昏庸的标签,搞不好还要遗臭万年。
  至于辞职。
  申时行压根没想过,他可不是张居正,也不是张思维,他心里素质好的很呐,辞职是不可能辞职。
  再怎么……
  就算是赖着!
  他也不会将这个首辅的宝座让出去。
  “咳。”
  随着申时行放下茶碗,以袖遮面,发出了一声轻咳。
  一旁。
  管事的心领神会,赶忙发出了一声低喝:“肃静!”
  随着浙党官员,翰林,御史们安静了下来,用灼灼目光看着首辅大人那故作镇定的脸。
  万众瞩目下,申时行终于开腔了,沉稳道:“各位的陈情,本辅已经都知道了,各位……先回去吧。”
  众儒生虽愤愤不平,却也只好纷纷行礼告退。
  这一夜。
  只怕是要辗转难眠了。
  而随着扬州会馆大门紧闭,申时行便与几位阁臣凑在一起,商量起对策来了,“此事……”
  看来不能再和天子硬扛下去了。
  要说廷杖,罢官倒没什么,可这医科一开,涉及科举……阁老们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这科举里面的猫腻,没人比申时行这个当朝首辅,还有这些阁臣,大学士们更清楚了。
  大明一朝,这主张程朱理学的儒教众生,为何能超越唐,宋,一家独大,最终垄断了科举仕途呐?
  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而申时行和各位阁老们当然心知肚明,因为在大明,儒生的地位超然。
  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凡是考中了秀才,便等同于拥有了超国民待遇,而这特权已经延续了两百年。
  不纳税这只是最基本的待遇,两百年走过来了,在一次次儒教和武勋,皇权的交锋中。
  经历了皇帝被抓走,几次被外寇兵临城下之后,儒教终究是大获全胜,垄断了科举。
  而儒生的待遇也节节高攀,时至今日一个秀才的教育,从考取了功名开始,他的科举之路。
  实际上是由官府来提供资金。
  诺大个大明境内,县城里有县学,府城里有府学,省城里还有省学,这些都是为儒生准备的公学。
  什么是公学,那自然是不花钱的学堂。
  但凡是一个读书人考中了秀才,倘若是因为家中贫困,上不起学,那便可以进入这些大大小小的公学,来享受朝廷提供的助学资金。
  所以。
  大明的秀才非但不用花钱读书,甚至还可以按月领取一笔钱,来补贴家用,这早已成为儒教中人的福利。
  如此一来。
  享受着朝廷和各级官府补贴的儒生,自然可以安心读书,将那四书五经发扬光大。
  如此一来自然是儒学大兴。
  百家凋零。
  可这笔钱从哪里来呢。
  那自然是……
  朝廷和各地官府的财政负担了呀!
  而如今。
  朝廷竟然要恢复唐,宋之法,兴办医科,还要给医学生也建立大大小小的公学,那不是……
  就得花钱了么!
  可朝廷,地方官府的收入就这么多,这不是,相当于让医学生从儒生饭碗里抢食吃么。
  倘若这一次他退让了,那下一次,那个沈烈蛊惑着皇上,是不是还要开工科,农科,杂科呐。
  倘若诸子百家,什么不入流的货色都能走进各地公学,享受待遇,那儒家子弟还怎么独享朝廷的各种补贴?
  还了得么。
  “沈烈……”
  随着申时行砰的一巴掌拍在了黄花梨的桌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
  “老夫与此獠势不两立!”
  此人下手稳,准,狠,危害远远超过刘瑾,江斌之流。
  这一刀。
  真真是戳到了儒教的肺管子上了!
  最要命的是这天下间,儒,医本是一家,如今医官的地位提升了,有了进身之阶,甚至都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国子监和翰林院了。
  那谁还愿意读四书五经啊?
  自幼学医就算考不中翰林,至少还可以当个医者,不愁吃喝也不愁出路,可学儒只能做官。
  做不成官……
  那程朱理学可真是百无一用。
  这一刀戳过来,让申时行有些乱了方寸。
  “为民请命,老夫义不容辞!”
  随着首辅大人下定了决心,领着一群翰林,言官,杀气腾腾的冲出了扬州会馆。
  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竟然连外城也早已经戒严了,开始了严格的宵禁。
  看着那精壮的兵丁,校尉,番子,那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弓弩,甚至还有……
  黑洞洞的火铳!
  瞧着这些虎狼之兵,申时行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一脸铁青的低喝道:“去问问……为何在外城宵禁!”
  没有内阁批的条子,竟然敢擅自宵禁。
  胡搞么!
  这年月……
  这些个丘八竟然连首辅大人的门也敢堵了么,可从神态,动作来判断,很明显这些厂卫缇骑,都是从地方卫所新补进来的。
  压根不认识什么首辅又或者大学士……
  片刻后。
  那随从灰溜溜的回来了,向着申时行低声道:“回元辅大人,说是……从今夜起,厂卫,五城兵马司要奉旨彻查太后遇刺一案,扫清妖人,侦缉乱党,而闲杂人等未经厂卫准许,不得聚众,不得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