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火车还是烧煤的绿皮,窗户敞开着要透气,烧过的煤灰也会飘进来。
  辗转了一天一夜,到蓉城火车站的时候,文小满已经像个难民营出来的娃了。
  东西收拾好,文小满跟着杨秋芝到火车上的洗漱台简单梳洗了一下,总算是稍微好了一点。
  杨秋芝看着小小个子的文小满,又看了看外面像潮水一样的人群,再三交待,“小满,等下要抓紧哈,不要东看西看。”
  文小满点点头,“放心,妈,我不会走丢的。”
  到站了。
  文从胜一肩扛着家里带来的腊肉和咸菜干菜,另一肩还扛着一床棉被。
  杨秋芝用个大包背着母女俩的四季衣物,手里还拎着一个大桶,里面放着一些日用品。
  文小满背着自己的书包,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一手提着没吃完的食物。
  蓉城的火车站是西南区的特大站,即便是人口迁移还没有那么频繁的年代里面也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文小满迈着短腿,和第一次出远门有些惴惴不安的杨秋芝紧跟着文从胜朝出站口走去。
  打量着这个即使是放到二十年后也不寒碜的火车站,文小满内心汹涌出无限的热意,又回到这个她很喜欢的城市了。
  上一世只在这里借读了三年就跟随父亲又回到了老家,可是这里承载着她为数不多但却是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后面她趁着工作机会又故地重游了一次。
  但那时时间紧迫,记忆也太过久远,而且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当时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当年住过的老小区和那所曾经借读过的小学。
  后来就再也没机会来了。
  此时的文小满一双眼睛亮得能映出站台的名字。
  杨秋芝叮嘱道,“别看这看那的,好好跟紧了,人多别丢了。”
  出站口有很多举着牌子来接人的,熙熙攘攘,接到人的随人流离开,没有接到人的继续朝里面张望。
  文从胜没有叫人来接他们,闷头就往出口走去。
  文小满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一排排的接站人群。
  好家伙,这阵势跟二十年后粉丝接机有得一拼了。
  咦?那是……
  人群中只有那个和爷爷站在一块儿的少年没有拿牌子,反而抱着一束鲜花,他穿着得体合身的大衣,脊背笔直,头发打理得干净清爽,只有头顶有几根不听话的呆毛立着,给少年增添了不少生气。
  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睛扫着汹涌而出的人群,没有流露出一丁点不耐烦和着急。
  这人物这造型,往这里一站还真是特别显眼啊。
  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是联合小学的大队长?
  对对对!就是他!
  没等文小满追忆完往昔,杨秋芝就拖着她走了。
  ……
  出了火车站,文从胜叫了两辆人力车。人力车比出租车要便宜很多。
  所谓人力车就是靠人力运行的交通工具。有点像黄包车的升级版,黄包车是车夫靠一身蛮力直接拉,人力车则是在前面装了自行车头,省力气多了,也有点像后世公园里的脚踏游览车。
  在这时髦又充满年代感的城市中穿行,文小满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不像是老家还在过去的年代里缓慢爬行,这里到处都是已经建设好或者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大厦,马路宽阔干净。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脸上充满希望,到处都沉浸在经济腾飞带来的喜悦里。
  很快就到了文从胜租赁的老式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等着现在的文小满还没有见过的一男一女。
  但之前认得嘛。
  男的是文从胜在外面认识的伙计刘建国,女的是刘建国的老婆李文莉。
  文从胜现在就是和刘建国在一起合伙做个小生意——封口机,自己制作,自己售卖。顺带着自己压制一些塑料袋零售。
  不过后面文从胜三年后被迫回老家,就是和这个刘建国闹掰了的缘故。
  此时的刘建国还是非常热情的,“哎呀,文老弟,你们可算是到了,这就是弟妹和小满吧?快先把东西放回去,我在老地方定了一桌菜给你们接风。”
  说着刘建国就从人力车上把腊肉和棉被搬了下来。
  李文莉也热情地挽着杨秋芝的手,“以后就喊你杨妹了,到这里就是回家了。”
  杨秋芝第一次来大城市,还有些放不开,“小满,快喊人。”
  一时没想起要让小满喊什么,杨秋芝更加局促了。
  文小满帮杨秋芝缓解尴尬,甜甜出声,“刘叔叔好,李阿姨好。”
  李文莉笑得更热情了,“哎哟,小满嘴可真甜,等会儿李阿姨给你买糖吃。”
  几个大人说着话,把行李从人力车上都取了下来。
  杨秋芝偷偷问文小满,“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姓什么的?”
  文小满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怎么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这时候这对夫妻对于自己来说还是陌生人呢。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爸之前说过啊,跟他一起做事的叔叔阿姨的名字,我一下就记住了。”
  杨秋芝想了想好像还真提了一嘴,只是自己忘记了而已,就没有再纠结这事儿了。
  大人们一人分着拿了一两件,走进小区。
  小区的位置还算可以,离文从胜他们盘下的店铺不远,交通也挺方便。就是有些老旧,里面也鱼龙混杂的,都是租住的外地过来奔生活的人们。
  房东平时除了来收租,平时不住在这里。
  文从胜租的房子在一楼,连着的一共有三个房间。里面一间是卧室,旁边一间隔出了一个厕所和一间仓库。
  仓库里面堆放着一些物料,还有一个上下铺,两个帮工的学徒就睡在这儿。
  最外面那间改成了一间小作坊,制作封口机就在这里。
  厨房就是在门外面摆了两个煤气炉子,不知哪里的二手木柜子充当了橱柜的角色。
  回老家之前文从胜把卧室的格局改了一下,把大床靠墙,另外一边的墙边加了一张小床,中间隔了一块帘子,一家三口就挤下了。
  刘建国两口子也租在同一个小区,就在隔壁栋的三楼,有两间房。
  他们的两个孩子在老家渝市读书,大的已经上高中了,小的和姐姐文慧敏一样在读初中。
  塑料袋就在他们房里封口打包。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那么,留在蓉城第一步,弄清楚文从胜和刘建国闹掰的原因。
  文小满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好兄弟不能一起创业嘛,有了利益夹在其中,总有填不满的沟壑。
  但是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文小满不清楚,上一辈子文从胜也没有跟她讲过。
  只依稀记得那个平常的夜晚,文从胜从旁边仓库里打包了一些零件,又毁掉了一些器材,第二天凌晨就带着杨秋芝和自己坐火车离开了。
  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不过既然渣系统告诉了自己留在这里是正确的选择,那就开干吧,文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