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剧组压抑得可怕。
  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陆远自然也跟着变了。
  尽管还没正式开拍,但他已经在尝试着将自己代入角色当中。
  他不再出门瞎晃悠。
  而是学着组里那些前辈们,每日捧着剧本,揣摩着剧本里的人物,分析角色的心理变化。
  有些他自我感觉拿不准的地方,便会去寻找导演张梨,或编剧刘合平问个清楚。
  陆远在剧中饰演的是名太监,为了弄明白太监的仪态,日常说话的腔调,他查阅了不少资料。
  原来,并不是所有太监的嗓子都是尖锐的。
  如果是成年以后阉割的太监,声音基本保持不变。
  如果是十岁之前被阉割,那么声音应该就是尖锐的。
  所以李玄几岁被阉割了?
  陆远不知道,于是他去找刘合平问个明白。
  刘合平弄清楚陆远的来意后,愣了许久没有回话。
  大明王朝这部剧,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仅仅是收集的资料就有数十万。
  他对这部剧寄予厚望。
  他认为文学必须占领影视阵地,影视一旦离开了文学性,就很难保证其品质。
  他希望带着一批文学大军浩浩荡荡地杀进电视剧的领域,安营扎寨,开疆辟土。
  让无论是艺术界,还是文化界的人士看到大明王朝这部剧后,都得承认这是一部文学艺术作品。
  因此论起对剧本的了解,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他。
  但李玄几岁被阉割,他还真没想过。
  于是因为陆远的问题,刘合平也魔怔了。
  ......
  横店,明清宫苑。
  随着张梨的一声令下,剧组拍摄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天,陈保国的出场便让陆远受到极大震撼。
  开机前,他已经尽可能的去想象陈保国会带来一个怎样的嘉靖。
  但直到正式拍摄时,他发现还是低估了对方。
  在剧组进行剧本围读时,他脑海中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嘉靖的形象。
  随着对剧本的深入理解,这个形象也愈发饱满。
  而在拍摄时陆远发现陈保国似乎与这个形象渐渐重合了。
  当他身穿一袭道袍,念着问道诗缓缓走出纱帐时。
  他的眼神,动作,仪态,无不在向众人陈述一件事。
  他就是嘉靖,嘉靖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个角色身上,没了汉武帝的唯我独尊,也没了勾践的忍辱负重。
  有的只是那大权独揽的极度自负与孤僻。
  其实不单单是陈保国。
  陆远发现整个剧组的演员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有一名叫倪大虹的中年演员,在剧中饰演严嵩,看着不起眼,瘫着脸,表情不多。
  因为底子好,明明自身只有四十左右,但扮起八十岁的严嵩毫无压力。
  此人为了让自己真正的“老“去,戏里戏外放慢了所有的说话和动作速度。
  陆远也不止一次见过他在开拍之前,特意小跑几十步,进入到一种微微喘息着的状态,以便更贴合年老力衰的严嵩。
  所以每每拍摄时,他总是能非常自然地表演出严嵩苍老年迈的颤巍感。
  有一次刚拍摄完一场,倪大虹朝服披挂,头顶相冠,一脸老迈地长跪在地。
  通常情况,一场戏结束,换机位调光位的时候,演员都会短暂的休息一段时间,恢复状态。
  但倪大虹自始至终都是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没去打扰他,经过他身边时也安静地绕着他走。
  在调整的时候,一杆灯杆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帽翅,帽子被碰的略歪,他没吭声,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而是缓缓地直起身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仿佛一个真正的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轻轻扶正了帽子,复又长跪而下。
  站在场外的陆远安静地看完了整个约莫三十秒的过程,呆了将近五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剧组里都是些什么妖怪?
  接着他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在这样的剧组里,自己但凡演的差了点,等到剧播出时,岂不是剧越火,他陆远就越尴尬。
  万一他陆某人以后火了,这部剧岂不是妥妥的黑历史。
  陆远不能接受。
  他第一次发现剧组演员太厉害也不一定是好事。
  ......
  大殿内,嘉靖一身白色道袍,盘坐在重重纱帷中。
  四周是静悄悄的工作人员。
  陆远混在其中,这场拍的是嘉靖审问试探杨金水的戏份。
  起因是海瑞要查毁堤淹田案,以及转卖沈一石财产之事。
  此案暗中牵连到吕芳,牵连到宫内。
  杨金水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嘉靖派往江浙的一条狗,是看家的。
  他为了活命,只有保住吕芳,保住嘉靖的面子。
  为此杨金水选择装疯,只有疯了,才能避开海瑞的审问,案子才能在他这卡住。
  他才有机会进宫见到嘉靖,当面说清江浙的具体情况,以期获得赦免。
  “看见牌位了吗?”嘉靖对杨金水是否真的发疯心存疑心。
  杨金水跪在殿前,疯疯癫癫。
  “天!”
  嘉靖手中结道印,再次试探道:“你看到谁了?”
  此时杨金水目光涣散,为了维持住自己发疯的人设,只好哑着嗓子痴痴回答。
  “凌、霄、上、清。”
  嘉靖又问:“凌霄上清下坐着谁?”
  “飞、元、真、君。”
  “飞元真君又是谁?”
  “忠、孝、帝、君。”
  “忠孝帝君又是谁?”
  “万、寿、帝、君。”
  一问一答,嘉靖接连试探三次。
  此时他心中有了判断,这家伙没有疯,而且头脑清醒得很。
  他再问:“你是谁?”
  杨金水寻思该怎么回答,嘴里却道:“我是谁?”
  嘉靖却是等不急了,提手敲了下罄。
  杨金水心思急转,装神弄鬼起来。
  “我是《广陵散》。”
  “什么广陵散?”
  “我的琴,我是沈一石。”
  嘉靖终年修道,此时也是心里一紧,挑开帷帐,狠狠盯着杨金水:“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杨金水癫痫般抽搐起来,声音飘忽:“杨公公带我来的,杨金水把我害死了,”
  “杨金水是怎么害你的。”
  杨金水双眼呆滞,面色变得苍白,似厉鬼般嘶吼:“他要我织丝绸,织好多好多丝绸,织织织织织…”
  “织丝绸怎么会是害你。”
  “太多了,穿不了,我穿不了,皇上也穿不了。”
  这才是嘉靖想知道的内幕,连问:“都被谁穿了?”
  “太,太多了。”
  见杨金水吞吞吐吐,嘉靖提高嗓音:“都给谁穿了,说!”
  担心杨金水心有顾虑,又补充:“说,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便赦你无罪。”
  意思很简单,你说了朕就赦免你。
  “尚衣监,经贸局,织造局。”
  见对方迟疑,嘉靖不耐烦,高声喝问:“说人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