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随着这道阻拦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搭在了明洲守肩膀上。
  他下意识回头,发现何翠枝正盯着另外一个方向,神色严肃。
  “怎么……”明洲守一边询问一边顺着何翠枝的视线看去,在看清那个方向情况的瞬间,竟再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浓烟!
  浓郁得即使在黑夜也足以让人清晰看到的烟云,带着不详的气息笼盖在闵洲府城上空。
  大片大片烟云之下,是冲天的火光。
  “好像是……府衙?”三人中反应慢了一步,看向火光烟云笼罩方向的燕王下意识呢喃道。
  他心下大惊!急忙去看何翠枝和明洲守,却发现两人身影早已不在原处。
  燕王慌乱又无助的望着周围,黑夜森森,其中像是藏了一头嗜血的恶兽,吓得他拔腿就跑。
  “国师大人、明大人,你们俩在哪儿啊……”
  寂静暗沉的夜色中,只有久久不散的回音陪着他。
  而被燕王呼唤的明洲守和何翠枝,一人在看到火光瞬间,拔腿就跑,一人更是想都没想,掏出自行车狂奔。
  具是朝着火光冲天的闵洲府衙。
  “这就是天罚,这就是阻拦我们国师大人脱凡超圣的天罚!”闵洲府衙门前,身着道袍之人惊恐又慌乱的叫嚷着。
  声音传播了很远,为了救火聚集在这里的百姓听到后,本就慌乱的他们被登时僵在原处,嘴里大喊的“救火、走水……”也不知道何时没了音。
  身着道袍、蓄着山羊胡须,通身好似仙风道骨之态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下得意,面上仍是一副哀痛模样。
  他指着身后被火焰无情吞噬的府衙:“明洲守那么好个官员,为什么非要阻拦我们祭祀?这下好了,天上的仙人都看不过去,降下天罚!”
  “天罚?”
  “可是明大人祭祀了啊?”
  “怎么会?”
  慌乱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身着道袍之人捋着山羊胡须,嫉愤道:“那算祭祀?他是在糊弄上天,古往今来祭祀一事无不端重严肃,像是让国师大人这种修行之人脱凡超圣的祭祀,怎可儿戏?随意糊弄?”
  “这次仙人降下天罚,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蔑视祭祀、蔑视天上仙人的明洲守。”
  “否则这滚滚烈火怎么只照着府衙烧?”
  他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人群中的议论声登时更大了。
  “照着府衙烧?怎么可能?”
  “不对,你们看,那火真的没有往其他处蔓延……”
  “今天晚上有风,火竟然真的只围着府衙烧?”
  “明洲守惹怒了上天,是明洲守惹怒了上天?”
  “我们该怎么办啊?”
  身着道袍之人看到愈发慌乱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笑,只是在黑夜中,无人察觉。
  他气沉丹田,正要继续进行下一步计划。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不耐又焦急的声音:“你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些救火?”
  是闵洲洲尉,明县令的舅舅。
  他见人群聚集在府衙门前,一个个跟个木桩子似的,焦急和愤怒同时迸发,烧得心脏跳动都鼓噪起来,直接一把推开最碍事的人。
  也就是那个身着道袍之人。
  身着道袍的道士没防备,直接被推了个狗吃屎。
  “呸呸呸!”道士瞬间站起身,又羞又怒:“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推我!”
  “老子管你是谁?”闵洲洲尉骂骂咧咧,身后火势愈演愈烈,拎着刚空的水桶就要继续去灌水灭活:“不来救火的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道士山羊胡须顿时都炸了起来:“这火救不了!这是明洲守触怒上天的惩罚!你别白费力气了,除非让明洲守出来亲自认罪,平息上天怒火,否则这府衙被烧得干干净净火也不可能被灭!”
  闵洲洲尉拎着水桶大步跑的动作顿足,转身:“你说什么?”
  黑夜中,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人,和刚才急躁救火天差地别,只是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众人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呼吸甚至都开始困难起来。
  道士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滚烫的温度却灼烧得他不得不止步,停在原处眼睁睁的看着闵洲洲尉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你想干什么?”
  他努力维持仙风道骨的姿态,可结结巴巴的声音却显示着他的色厉内荏。
  “我想干什么?应该是你这妖道想要干什么才对啊!”闵洲洲尉抬起脸,火光映射着他黑沉的脸,宛若从地狱中出来的修罗,他一字一句,声音都带着厉色。
  道士额头出现豆大的汗珠:“什么叫我要干什么?是明洲守他触怒上天,他蔑视我们为国师大人举行的祭祀,天上仙人降下处罚,这火……这火就是证明。”
  他说着,眼睛突然扫过闵洲洲尉手里的水桶,面色猛地一亮,指着身后不知为何只在府衙范围内燃烧并未蔓延到周边居所的滚滚烈火:“这火跟我前些时日祭祀时,向上天求取的那一缕真火同源,威力更大。浇不灭的!浇不灭的!!!”
  道士大声重复着。
  却没发现闵洲洲尉更加阴沉的脸:“可笑!可笑至极!你这妖道!”
  “明洲守乃是大梁至尊亲自封的官,一洲之守,天下皆认,代表的是我大梁至尊,这火分明是人为,你竟想利用此番人祸如此折辱我闵洲洲守,该杀……”
  “嗡——!”
  大刀被拔出刀鞘发出令人心颤的嗡鸣声。
  瞬间就朝着道士挥斩。
  道士在闵洲洲尉大呵“该杀”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对,狂奔躲避,堪堪躲过一击。
  然而他哪里是闵洲洲尉的对手,躲过一击,第二击紧随而来,眼看吾命休矣。
  数十道人影突然冲了过来,团团抱住闵洲洲尉。
  “大人,您别杀道长啊……”
  “大人,这火真的是仙人震怒赐下的仙火,它真的和道长说的一样烧不出府衙的,定然也不会被浇灭的!”
  “大人,息怒!息怒!”
  “大人……”
  是百姓,是刚才聚集在府衙门前来救火被道士一番言语震在原地的百姓。
  闵洲洲尉再盛怒,也不可能对他们痛下杀手。
  竟真的被拦了下来。
  道士屁滚尿流躲开后,发现这点,他眼睛亮了亮,立马往人群里缩。
  听着那些百姓对闵洲洲尉的劝说,快速点头:“是啊,大人你地位高,肯定是知道当初我引下来的那火到现在都没有被灭掉,我所言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我又怎么可能是妖道?一派胡言啊!”
  “不过看在大人您是真心爱护百姓的份儿上,我就不同您计较了,只要您说通明洲守跪伏认罪,我就……”
  “给老子闭嘴,畜生!”闵洲洲尉更怒,却顾忌着伤了百姓,挣不脱他们的禁锢,怒目圆瞪,随即大声道:“百姓们,你们听到了吗?这人说之前那火是他引下来的,此番府衙的火势十之八九也是他引下来的,非天罚,是人祸,人祸啊!”
  百姓茫然了一下。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洲尉大人的意思是,之前道长祭祀时的火真的还没灭掉?”
  这道声音一出现,人群顿时嗡嗡。
  “这么说这火是天罚!”
  “天罚?!”
  就在闵洲洲尉气急。
  百姓慌乱又茫然。
  道士和人群中某些人互相得意的对视了一眼,满是计划得逞的得意之时。
  “咚——!”
  天上骤然出现一道巨响,如同雷击重鼓。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那——那是什么?!”
  众人震骇的望着半空中的大片乌黑,浓稠得像是黑夜中的天幕坠落。
  是伴随着巨响同时出现的。
  那如同世界末日般压在空中的大片乌黑像是听到了这道惊呼,顷刻坠下。
  直直朝着府衙袭来——
  “嘭!”
  无数灰尘被荡起,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俺仿若要吞噬这片天地的烈火仿佛也小了下来。
  不!
  不是仿佛!
  是真的小了下来。
  荡起的灰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了,众人的视野又恢复清晰,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不可能被熄灭的火,道长信誓旦旦不可能被熄灭的火,是天上仙人降下神罚的真火……
  熄灭了?!
  一缕不剩。
  甚至那些烈火带起的高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好像随着那天上坠落的乌黑被吞噬了一样。
  怎么可能?
  愤怒挣扎的闵洲洲尉不挣扎了。
  茫然的百姓迷糊了。
  得意的道士和同伙傻眼了。
  全都呆呆的望着死寂得再见不到一丝火光的府衙。
  “怎么不可能?”沉稳的女声响起,很轻,却清晰的传遍每一个人耳朵里。
  呆傻宛若木头人的众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出。
  道士回神更快,他意识到不对,却不知道这不对从何而来,见那人影还未彻底脱离黑暗,顿时咬紧了牙:“这是天上仙人降下的神火,不可能被熄灭,你们看!”
  说话间,他已经跑向了府衙门口,不管不顾用手指扒开从天上坠落的乌黑。
  “噗嗤~”一声,小小的火焰瞬间亮起,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道士瞬间大喜。
  “你们看a——”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落下,细微“砰”的坠落声响起。
  那才复燃的火焰顿时被盖了个全全乎乎,灭得再没有那么透。
  道士:“?”
  他反应过来,大怒:“是谁?竟敢这般蔑视天上仙人的神罚,刻意捉弄?老夫要把你活捉了祭祀天上仙人!”
  “哦?祭祀?”那道人影彻彻底底的从黑暗中脱离,若有所思的看向道士,声音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这意思是要把我当祭品?”
  “把你当祭品还是便宜你了!”道士怒极,站起身,蔑视的盯着眼前这个妇人:“你这低贱之人惹怒了天上的仙人,做祭品的时候估计还要千刀万剐才能让天上仙人解了怒气!”
  他面色阴沉,一句比一句狠厉。
  “当然,你若是现在就跪下来忏悔,并亲自扫去覆盖了神火的污秽,我倒是可以让你留个全尸……”道士冷哼,神色自得张狂。
  完全没发现此时的人群寂静无声,全都狂热的望向他口中所谓的“低贱之人”,宛若信徒。
  隐藏在人群中的同伙倒是察觉到这一点,有所警惕,想要提醒这道士。
  然而道士已经彻底陷入自己高贵身份带来的狂妄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吗?”妇人轻笑:“我不知如何忏悔,不若道长亲自为我示范一番?”
  道士听到她的话,心下愈发得意,“行啊……”他必定狠狠折辱她一番。
  话音刚落,却忽然意识到这妇人言语中满是讥笑,哪里是真的有所忏悔?
  且言语中“亲自示范”是要他先进行一番忏悔下跪!
  意识到这点,道士当下勃然大怒。
  正要开口——
  “土地奶奶!”
  有人惊呼出声,是人群中的百姓再也忍不住,喊出了声。
  土地奶奶?
  道士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那妇人。
  怎……怎么可能?
  他慌乱了一瞬,看向喊出“土地奶奶”的人,道:“她不是国师大人,你……”
  认错了!
  他得到的消息何翠枝分明还在上郡洲,起码得五天后才到。
  那时候他早已完成任务,潇洒离开一地狼藉的闵洲了。
  何翠枝怎么可能现在就在闵洲呢?怎么能现在就到闵洲呢?
  然而他后面的话却没了说出来的机会。
  那道“土地奶奶”像是一个信号开关一样,一时间,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土地奶奶”的喊声,一道比一道狂热,一道比一道响亮。
  震耳欲馈。
  何翠枝揉了揉耳朵,轻轻一抬手,上一刻还响彻天际的喊声瞬间就消失了。
  黑夜中重新归于寂静。
  她静静地望着道士,眼中满含笑:“道长?怎么不动啊?”
  动?
  动什么?
  “不是说为我亲自示范一番如何忏悔吗?”
  沉稳的女声响起,道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
  他出窍的魂魄顿时回笼,视线一对焦,便迎上何翠枝充满眼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