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的人们随后就看到,那老汉又捡起地上的碎石头,塞进石磨里,后将下面磨好的一碗石头粉放在地上。
  接着倒进木桶里发黄的水,和成糊糊,然后,他坐在地上,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糊糊喝下!
  原来那不是磨豆子,而是磨石头,石头磨成的粉啊,怎么能喝?!
  喝了就会活不成的,怎么能喝!
  众人呼吸一窒。
  “呜呜呜……”村民里有个老婆婆被这种场面冲击到,捂着帕子,低声哭了起来。
  仿佛,眼前见到的,会是她的结局。
  旱灾,饥荒,三年了,还能撑下去多久?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老天爷并不想给人一条活路……
  “咱们先走,等到延沙城肯定有粮,咱们去了肯定可以吃饱喝足,是吧干爹?”
  之前那个说等进了城求刘老头谋营生的狗剩,忍不下去这压抑的气氛,直接喊刘老头干爹起来了。
  刘老头收回落在茅草屋前的视线,吐了声“晦气”后。
  他才应道:“那是肯定的,我表侄在里头当官呢,怎么会不给我活路,我有活路,自然也给你这干儿子活路。”
  两人的对话让周围听着的人燃了新的希望,大家开始活泛起来。
  “刘老,我住你家隔壁,以往的陈芝麻事儿别认真,进了城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刘爷爷,再认个孙子吧,我会把你当亲爷爷孝敬!”
  大家伙忙不迭地说着讨好话,就连村长,也对刘老头投来热切的目光。
  刘老头笑呵呵着,蓬乱的花白胡子翘得老高,糙手一挥,全部应下,好不爽快。
  “你们这些孩子太小,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都听我的就成!”
  他开始说起过往人生的篇篇大道理,说到尽兴的时候,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进城关系户的哏,怎能不捧?
  众人“是是是”地捧着。
  一路快走,不敢停,更不敢随便看村里人家在干嘛。
  有些村里人就坐在自家门口,看到一群人过来,挣扎了番,还是站不起身。
  他们脸色菜绿,有气无力地哀求着,“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自家都快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余粮?大家伙没人停留。
  只是部分人相互搀扶着,好几个人甚至走过去时,闭着眼睛。
  像是害怕,害怕看到饥饿到快死的村里人失落的眼神。
  何梅见没有闭着眼,也没有再看。
  他们那种失落的眼神,末世也有,只是她能就救了伙伴,却救不了这群饥民。
  不看最好。
  看了只有良心的折磨。
  正想着,板车停了下来,抬头去看,是前面走路的人们停住了步子。
  她看向板车旁边抱着金贵的老三媳妇,询问道:“前头怎么了?”
  尤翠桃视线透过前面村民们的缝隙,看清楚后,惊得张大了嘴巴。
  “前面有户人家,门口倒着人,在抽搐,像是不行了。”
  话刚落,何梅见就听到了人群前面,有好几道虚弱的呼救声音。
  “救……救命,快去请郎中,肚子……好撑,我快要……死了!”
  何梅见跟着大家伙,上前去看。
  没了人遮挡,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家老少,粗布衣服下,肚子皆是鼓鼓的,犹如怀胎八个月的孕妇。
  “你们吃了什么?”何梅见走上前问道。
  倒在地上的汉子捂着肚子回答,气若游丝,“白……善泥。”
  “前十天我……好不容易抢回家的一桶白泥巴,村里人都说可以管饱。”
  白善泥。
  何梅见心里咯噔一下,那不就是观音土吗?如今他们竟然沦落到吃观音土了,还是抢来的!
  十天,足够一个吃饱观音土的人暴毙而亡,腹胀肠裂而死!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像是佐证般。
  “啊!!!”
  倒在地上的汉子捂肚子在地上翻滚。
  一声悲惨至极地嚎叫后,就没了声音,有人伸手去鼻下探气,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汉子已气绝身亡了。
  后面倒在地,又爬着坐起的应该是汉子的儿子们,他们捂着肚子,倒是没有汉子死之前那样难受,只是叫着饿。
  “求求你们,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太饿了……”
  汉子惨死身前,尸骨未寒,儿子们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
  几个少年瘦骨嶙峋,只是抬头向众人重复乞求着,又不停地喊饿。
  之前还捂着帕子哭的老婆婆受不住了。
  她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周家村人里就有不少开始低头抹眼泪。
  老婆婆哭得厉害,身边的孙子孙女扶着她,她却执意跪在地上。
  老婆婆望着天,声音苍老而凄厉,“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啊!”
  “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农民,一生辛苦劳作,做错了什么,要这样逼死人啊!”
  她问完,又开始拼命地磕头。
  “奶,别这样,你还有我!”
  孙女拉着她的胳膊,哭道:“到时候到了城,奶就把我卖了吧,钱给你和弟弟买饭吃。”
  老婆婆老泪纵痕,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还在乞求吃食的孩子们,心中怜悯极了。
  她拿下手中一直紧紧捂着的包袱,从里头拿出来一个袋子,“里头是肉……”
  何梅见赶紧止住她话,劝她:“孙阿婆,这肉顶多够你们三人饱肚子,你如何救得了这六个孩子?”
  而且只能救得了一时,还会连累自家。
  孙老婆婆用帕子擦着眼泪,“无事,我还有一些棺材本,等进城就好了,饿不着孙女孙子的。”
  这时候周夏安上前,从背后书箱里拿出陶碗,碗中装着的正是肉干。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娘,这是两次吃肉我攒下来的,和孙婆婆的凑一起,应该勉强够他们六个兄弟吃了。”
  何梅见眉头紧蹙,老二这时候凑什么热闹,这不瞎胡闹吗?
  她板起脸,“安儿,还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分清道理可以用的场合,你再出来当君子。”
  这教训儿子的话,刘老头听到,当即不乐意了,脸上的皱纹抖动起来。
  “你这娘们懂什么,要尊老爱幼,知不知道?”
  “孙老太和你儿子,要救人,一老一少皆有真感情,何二嫂子,你这样拦着,当真歹毒!”
  何梅见冷笑一声,“呵,你不歹毒,你最善良,那你将自己的肉干和杂粮饼子拿出来,分给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