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堰造田之祸,古往今来皆有之,经历史论证,弊大于利,玄武湖虽为前朝皇家园林一部分,其蓄水防洪之功效,无法忽视。
  只是,苏伦尽管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金陵政权完全被朝中某些人的党羽把持的局面,加之那些围堰造田之人,几乎都是各大家族,这些世家,在金陵极有名望,祖上也出过不少的大员。
  这些人的便是告老,声望也极为强盛,在朝为官,谁没有几个相熟的友人,便是以苏伦的声望,都无法彻底得罪。
  再者,都指挥使庞誉和南宫望这两位大员,俨然是金陵官场的领头人,这两位和苏伦作对,让他在做任何事情,但凡是涉及到这两人的利益,亦或者是威胁到这两人的地位的时候,两人都会出面干预。
  苏菡萏望着那仍旧在流入城中的湖水,望着那在街道两旁拖家带口的百姓,脸上满是担心:“此次水患,波及范围这般大,灾情断然极为严重,若是处理不当,恐酿民变啊!”她不敢想象,一旦这南方最富庶的省份,发生大规模民变,那将会是何等严重的后果,怕是会动摇国本,让金銮殿上那位已经进行了十九年的修养,一朝之间,尽付流水啊。
  林阳眉头微蹙,心中也是有些担忧:“这百年难遇的暴雨,大面积的洪水,也不知金陵官仓存粮几何?能否应对在即将到来的灾情啊!”他望向金陵城最高处的一处,那是金陵官仓所在。
  官仓,乃是由国家只配的仓廪,一般分为,正仓、军仓、转运仓、常平仓、义仓、太仓六大类,其中正仓和军仓负责支付军饷,正仓和太仓负责支付官员俸禄,常平仓主要负责平准籴粜(米粮的买进与卖出),转运仓顾名思义,乃是暂时存续,以供转运需要,义仓则是主要负责赈灾抚恤。
  现今,江苏境内大面积水患,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人必然极多,赈灾的主要重担,便落在了义仓头上,而若是义仓存粮不足,一旦饥荒爆发,流民必然会掀起叛乱,到时候,局面将难以掌控。
  尤其是在江苏,有某些人暗中把持着,赈灾资源恐怕是极难抵达,便是抵达也会被层层克扣盘剥,到百姓手中的钱粮,尤其是保命粮便没多少了,若是地方官员清廉得力,或许能保得一方安稳,若是贪墨成风弄虚作假,怕是会饿殍遍地。
  而古往今来,所有朝代的灭亡,大部分原因,并非是外来敌人所致,最大的问题乃是内部。
  强大的帝国,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瓦解,方才给外部有可乘之机。
  而夏朝,虽然看起来依旧强盛,但内有内忧作祟,外有外敌窥视的状况下,诸多事情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江苏发生民变,那势必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方能镇压,这般耗费会让有些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一旦那些家伙揭竿而起,到时候再用这些年积攒的钱粮收买人心,到时候必然可以立刻汇集一支强有力的力量,想要镇压便难上加难。
  苏伦作为江苏总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两天前他之所以让苏菡萏来请林阳,便是担心这其中出问题,而林阳文思敏捷,每每说话,对他总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所以他来寻求林阳的意见。
  而当日,便是长江水湍急,雨势未停的状况下,苏伦便直接带着覃首以及金鳞卫之中的几名高手,径直赶往北部的六合县,六合县江堤溃坝,受灾极为严重。
  他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却又受到飞书,说金陵城中玄武湖水倒灌,顿时更是大为心急,只得飞书传信给女儿,让苏菡萏前来找林阳寻求解决。
  看了许久,林阳说:“菡萏,雨过天晴,湖水应该很快便会退去,我们还是先回去,商量一下如何安抚灾民吧!”
  “嗯!”
  二人下了城楼,驱车回到老门东,刚进入老门东路口,便看到许多灾民汇聚在街道各处,皆是从四周的村落逃来此处,浑身泥泞,倒在各处能避雨的房舍屋檐之下,老弱者已然奄奄一息。
  “老人小孩,必须首先给与救助,否则恐怕挨不了多久了!”苏菡萏望着那些人,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她出门之时,都还未有这么多人,这才不过多少时间,便汇集了这么多人,可见灾民还在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管中窥豹,可见金陵城周边灾情是何等严重。
  林阳也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些横七竖八靠在各家屋檐之下的灾民,叹声说:“这些人也知道,如今城中,最有可能让他们活下来的地方,便是这些世家大族聚集之处,所以才会汇聚到这边来,其他地方,并没有这么多人。”
  苏菡萏轻轻颔首,赞同林阳的话,小声说:“嗯嗯,每当这个时候,一些有善心的世家大族,一般都会施舍粥饭,只要能得一碗稀粥入腹,便有可能多撑几天,撑到义仓开仓放粮,一碗稀粥,便是活下去的希望!”
  “菡萏看得透彻!”林阳赞赏的说:“没想到,久居深闺不见人的苏家魔女,心思竟是如此通透,若是被那些曾经上门提亲失败的公子哥们得知,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他语气有些戏谑,惹得苏菡萏喷笑出声,一时间凝重的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兀自笑了一阵,苏菡萏面色再度恢复平静,说:“但奢望大家族施舍粥饭,终究不是一条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义仓一日不开,这这样的施舍,终究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的。”
  “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林阳轻轻点头,义仓开仓赈灾,需要走一大段的手续,绝对不可能立刻开仓赈济灾民,而金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亦是某些人乐见其成之事,这义仓开仓赈济灾民,必然会比预期更晚。
  这样一来,许多老弱病残,得不到及时的救助,一般人恐怕要死在这一场天灾之中,更有甚者,若是死者过多,尸体处理不及时,届时更有可能引发大面积的瘟疫,在这个医药并不发达的时代,若是爆发大面积瘟疫,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菡萏眸中有着忧色,轻声问:“林大哥,如今,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这些灾民若是得不到赈济,必然会引发骚乱,求林大哥教我!”苏菡萏眼神之中满是担忧。
  林阳沉默,天灾,古往今来,便是各大朝代的最大威胁,因处理不当动摇国本的,比比皆是,林阳虽然有些智计,但着实是没处理过如此棘手之事,一时间也难以做出判断。
  而林阳的沉默,也让苏菡萏眼神黯然下来,心中默默叹息:“便是足智多谋的林大哥,也无法处理这事情了吗?”
  正当苏菡萏失落之际,兀自沉思的林阳,抬起眼眸掀开帘子,看向那车窗之外,忽然他看到街道一旁的意味老人,正将两个馒头递给自己的孙儿,顿时灵光一闪,轻声询问:“菡萏,近些年来,金陵米粮价格如何?”
  “米价,我不知!”苏菡萏轻摇螓首,转而问驾车的管家:“王管家,现今金陵米价几何?”
  “禀小姐,金陵米价,一两银子,两石,昨天我家婆娘才去采购!”王管家的声音响起。
  苏菡萏看向林阳,眼中有着征询之色,不知林阳询问米价为何?林阳则是微微一沉,说:“一两金可兑换十两银可兑换一万文钱,一石米约莫一百八十斤,需要两千文钱,五百文便可将近购买一百斤左右大米,此番水患,这些灾民身上携带钱财必然不丰,加上城中储蓄必然有所受损,天灾之后必然伴随着物价飞涨,若是灾民持续增长,届时物价必然居高不下,想要不酿民变,需要严格控制住物价,尤其是米粮价格,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想要不酿民变,必须要保证百姓能糊口,如此方才能为赈灾节省出更多的时间。”
  “控制粮价?”
  听得林阳言语,苏菡萏忽然一喜:“控制粮价,我可让爹爹直接下令,勒令各大粮铺子不许哄抬粮价,官方经营的铺子,也稳住粮价不许哄抬价格兜售!”
  “不可!此举万万不可!”
  林阳面色凝重,连连摆首,严肃的说:“控制粮价,不能以强硬政令推行,如此那些米粮铺子,绝对会心生怨愤,若是他们执意不愿意卖粮食,宁可将粮食砸在自己手中,也不卖给灾民,届时,买不到粮食的灾民,会更加容易产生怨愤心理,民变的几率会增大!”
  “可若不采取强硬手段,这粮价必然无法控制!”苏菡萏蹙紧眉头说:“灾民逃难,钱财本就不充裕,若是粮价升高,没钱买粮,到时候变成“饿鬼”,任何政令都无法再起效了!”
  闻言,林阳露出一抹苦笑,说:“菡萏,你我二人便是再怎么讨论,也只是空谈误事,无权无官职,决计是插不了手赈济之事,为今之计,你还是先让老苏授权,直接越过南宫望开启义仓,填补官营米铺,一定不能让粮价涨起来,便是控制不住,也不能让其涨得太快,老苏与我说过,他似乎得到了皇帝便宜行事的圣旨,而且他所做之事,也是利国利民之事,想来他应该不会受过的!而且我想南宫望也不敢太过于阻碍,否则一旦发生民变,到时候,他这金陵府尹便算是做到头了。”
  “好,我这就飞书传讯于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