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道。
  渝州城。
  朝天门码头。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初夏的一场小雨中来到了这里。
  驾车的是一名魁梧的汉子。
  他停好了马车,取下了斗笠,握着马鞭站在了马车的窗前,低声说了一句:
  “少爷,到了朝天门。”
  “好。”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小雨中。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伸手,从马车里接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二人看上去都约莫三十来岁。
  身上的衣着算不上华贵却裁剪极好,干净得体,看上去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二人。
  此刻是清晨,正是码头上人最多的时候。
  有挑夫,也有行脚商人,还有一些是要赴京赶考的学子们。
  这时节长江的水位正好,从朝天门码头登船,沿江而下,便可至江南道的数个码头。
  从水路出蜀,比从蜀州古道出蜀更快捷也更便利,所以朝天门码头的人很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也就有茶楼酒肆。
  那男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那车夫说了一声:
  “日钢,冬娘来了没有?”
  “回少爷,小人去找找,说好的她提前一天来订船,当就在某个码头处。”
  男子沉吟片刻,“好,我和夫人去那处江畔茶园子里等你们。”
  “好,呆会小人找到了冬娘便来与少爷夫人汇合。”
  说完这话,秦日钢转身离去,那男子牵着他的夫人撑着油纸伞走入了不远处的江畔茶园。
  茶园里已有了不少茶客。
  这里的茶客多是暂时歇脚,多是等着呆会登船出行的人。
  二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了一处角落的棚子下。
  那小二从肩膀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桌子,笑眯眯问了一句:“二位喝点什么?”
  “有些什么?”
  “有峨眉的竹叶青、有蒙顶黄芽,有青城雪芽还有巴山雀舌……这几种略贵,二十个铜钱一碗,但都是今岁新茶。”
  “当然也有便宜的,五个铜钱一碗……爷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想来也是要去江南发财的吧?”
  那男子咧嘴一笑,“那来一碗竹叶青,再来一碗巴山雀舌。”
  “好咧!”
  那小二眉开眼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子给叫住:“这些茶客们,都是要去江南发财的?”
  小二面色有些惊讶,他看了看那男子,“怎的?爷还知道?”
  “咱蜀州刘道台发了话,蜀州商人出行不再需要保人,也不再需要任何文书路引。”
  “听说这就是摄政王做出的决定,那些商人们可欢喜了,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说,这可就意味着往后啊,大家做生意的范围就大了许多!”
  “小人没出过远门不懂,但想想也知道这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哎……”
  小二忽的一叹摇了摇头,“可惜了。”
  那男子问道:“什么可惜了?”
  “摄政王啊,你说这么好的摄政王,他……哎……他在京都呆着多好,却偏偏要跑去崇庆府的那什么西山,接什么皇长子。”
  “这下可不完犊子了?”
  “摄政王在西山遇害,那位皇长子倒是往京都而去,这些日子那些商人们可多了许多的担忧。”
  男子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
  他又问了一句:“担忧这政策会出现了变化?”
  “当然,谁知道那位皇长子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否定了摄政王的那些政策?”
  “这不,这两天下江南的商客比之前都少了至少五成!”
  “怕啊!”
  “毕竟经商这个活计历朝历代都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惹人眼红。”
  “他们说万一辛辛苦苦真赚到了银子,国家一个政策下来,一家伙没收了还是小事,弄出个家破人亡也说不准。”
  那小二忽的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了一句:
  “爷去江南,可别真将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还是再等等,再看看……小人嘴贱,说这干啥,小人去给二位端茶来。”
  那小二转身而去,男子对面那妇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子,撇了撇嘴嘴,也低声说道:
  “我就说你这样不妥吧!”
  “弄得全国的商人人心惶惶不说,楚楚伤透了心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跑去了漠北……漠北可是苦寒之地!”
  “她、她怎样也是宁国的四公主!”
  “万一被荒人给擒了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有小武,你连他也给瞒着了,他就算真回了京都当了皇上,他还能快乐么?”
  他是李辰安!
  她当然就是钟离若水。
  二人都和以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皆因他们都带着一张极为逼真的面具。
  这面具,便是李辰安委托王正金钟寻了崇庆府最好的匠人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做出来的。
  所以这世上,知道这两副面具的人,只有王正金钟和那个匠人。
  就连秦日钢和冬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他们是王正金钟派人去找到的,说的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雇佣,给了大价钱。
  这笔银子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去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秦日钢无法拒绝,就这么成了李辰安的车夫兼保镖。
  现在的李辰安,是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
  而钟离若水的美丽也完全被这面具掩盖,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模样。
  李辰安当然就不再叫李辰安了。
  他也不能再叫无影剑李无欢。
  他现在叫小李飞刀李小凤。
  对这个名字钟离若水很有意见,明明一副豪迈的模样,为啥偏偏取了个小凤这样阴柔的名字?
  李辰安说……他喜欢。
  钟离若水能怎么办呢?
  李辰安给她也取了一个无语的名字:上官飞燕!
  听起来像个女侠,可自己却毫无缚鸡之力。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王正金钟会派人去保护宁楚楚,至于小武,他得委屈一段时间。”
  “这往后这些事除了我们同处一室的时候可聊聊,在其余地方都别提。”
  “我们夫妇二人,是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
  钟离若水没再吭声,因为那小二端着两盏茶走了过来。
  放下茶盏,那小二又微微一笑:
  “爷,咱这儿还有弹唱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摄政王生前留下的那些诗词!”
  “爷若是觉得无聊,可点她们来唱唱,听一听解解乏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挺好的。”
  “一首曲儿也就十个铜板,爷要不要小人给您安排一个?”
  李辰安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我们夫妇喜欢清净,你去忙吧。”
  “那……爷有需要了招呼小人一声便可!”
  那小二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
  李辰安的耳朵里传来了不远处的那些茶客们的声音:
  “哎……诸位,先去了江南看看吧,老夫和江南苏家有些交情,江南那边得到的消息比咱们这更快更准一些。”
  “苏家的大公子苏亦安,而今可是咱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变与不变……苏家或许知道。”
  “那,有劳姚老了。”
  渐渐安静。
  许多人似乎都在沉思。
  脸上的神色就像这阴雨的天。
  那是对前路的迷茫,还有对摄政王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