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原本居住在靠近边境的一处山村中。
  山村在一处山坳的底部,四面都环山,交通不便,
  只有条崎岖的小路,盘绕着村边一座山丘的山腰,通往着山后的一条公路。
  而公路,则是通往镇上。
  山村里,早已经没了多少年轻人居住。
  说是村,但也就是十几户人家,住着的都是些不愿意搬走的老人。
  岳山有两个儿子,也早已经搬到了城市里。
  前些年,说要接他去一起住,他却倔得说什么也不同意。
  一是觉得虽然是儿女家里,但他也不定住得惯。
  二是他老伴就葬在村子边上的自家地里。
  每次他去田地里的时候,还能停下看看。
  这走了,一年还能回来几次。
  也怕到时候自己百年过后,做不了主,埋不回来这里。
  三是舍不得地里种得那点庄稼。
  于是,宁愿就独居在这偏僻的村子里。
  不过,
  他再倔,此刻还是搬了家。
  前几个月的时候,突然有消息传过来说,
  紧挨着他们这边的卡其国开始打仗。
  然后就停止了边境两边城镇的交流。
  同时说是,
  他这儿待着的山村恰好离边境很近,不太安全。
  于是,就让他们这些边境村落,边境镇子的住户,暂时往后撤,
  暂时安置到了隔着边境线有些远的城市中。
  老人虽然对着自己孩子犯倔,但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
  虽然不愿意走,但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撤离到了城市里。
  期间,
  他两个孩子还专门跑回来一趟劝他,
  说反正他现在都搬出来,干脆跟着他们一块去住,省得一个人独居,他们还挂念。
  但他还是不愿意。
  就觉得这里离原本的村子近,等着事儿了了,他就能立马回去。
  他还是放不下他屋里种得那点粮食。
  ……
  这会儿。
  下午靠近傍晚的时间,
  天色有些昏暗,阴沉沉的不见太阳。
  天已经已经阴了一天,但也没有见落雨,没见起风。
  昏沉的天色下,
  那条从镇子,到山村的道路上,
  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提着个红塑料袋子,正顺着山路往前走。
  时不时疲惫地停下脚,喘上几口气,朝前望望,就又再接着动身。
  这佝偻的身影,自然就是岳山。
  他还是放不下地里那点粮食,
  出来的时候,家里的稻谷才刚长起来,到现在的时候,早就该成熟了。
  今年没有给多浇水,没有能够打药除草,也不知道到底能够有多少点收获。
  昨晚上又再下场雨,谷子说不定都倒了。
  一想着,他就有些坐不住,还是想回去看看。
  顺便看看他老伴。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看看又能怎么着……可出来这么久了,他就是想回去看看。
  他走得是比较崎岖的山路,要近一些,不过也更难走。
  他其实也知道,官方都往后撤人了,那肯定是待在那儿会有危险,
  可他岁数也大了,要是死了就死了吧,也用不着谁来救了,
  就让他死在离家近点的地方也好。
  “呼……”
  这个倔老头提着东西,再护着旁边有些枝叶茂密的树,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
  再朝前望,苍老满是褶皱的脸上再流露出许多笑容,
  他已经看到了山坳里的村子,
  他现在沿着山路走,大概是在村子外,山腰上的位置。
  喘匀了气,
  岳山走过了这段山路,也没有回村子,
  直接就到了这村子边上,山坡上一块块梯田边。
  站在田埂边,他看着这一块块田地,眼里有些心疼。
  就和他预想的一样,
  没有人照看着,即便他现在去收这些稻子,收成也是惨淡。
  好些地里因为来得及灌溉,地里的粮食早就旱死了,
  偶尔些地里还活着的一些粮食,也是被淹没在杂草里。
  到了自家地跟前,扶着田埂,他一点点蹲下了身,
  从倒下去的稻谷上,用粗糙的手捋下来一把稻穗,再用拇指拨开,
  大多数都是空壳。
  再抬起头,望旁边的菜地里,原本种得菜苗也都没活下来多少,
  他伸手去拔了拔那些杂草,最后又停了下来,
  “哎……”
  他叹了口气。
  他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吃,看着原本村子里这地里的模样,
  实在是心疼的厉害。
  顿了顿,岳山提着那塑料袋子,
  再深一脚,浅一脚,拨开着地里的杂草,走到了他老伴的坟跟前,
  “……这些天,有事情,给安置到城市里去了。你不要怪我没来看你。”
  老人絮絮叨叨对着坟包说着些话,同时塑料袋子里拿出东西,
  袋子里是些香烛纸钱,和纸衣,
  “我给你买了件新衣服,马上就要天冷了,你拿去穿。”
  “听那买东西的人讲,现在上坟的时候都兴送花,我也给你买了一个。”
  老人再将一株花摆在了坟包跟前,
  然后倒了两杯酒,一杯倒在了地上,一杯自己端着,
  “我们老两口喝一杯。”
  老人抿嘴将小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再坐在坟包跟前,看着长满杂草的坟包有些发愣,
  而就在这时候。
  坐在坟包跟前的老人,突然感觉天色一下变得更昏暗了一些,
  是天阴了一天,终于要下雨了,
  还是天本身就要黑了?
  老人有些迟缓地,抬起头,朝着天望去,
  却看到天还是那样。
  那是什么东西在背后遮了阴?
  老人浑浊的眼睛有些疑惑,手就扶着坟包,有些蹒跚踉跄地站起身,
  缓缓转回了身,朝着身后望去,
  一瞬间,
  老人止住了动作。
  或者说僵住了动作,目光一下愣住。
  他看到了什么?
  黑雾……
  如同接天蔽日的黑雾。
  就像是海面上突然掀起的巨浪,就像是宏大的,连成一线朝着海岸而来的海啸。
  那幽暗的黑雾像是透不进任何光亮,看不清其内任何东西。
  它似乎在如同云雾云海一样翻腾,又像是保持着翻涌姿态的凝固。
  它就像是黑雾构成的一堵高墙,
  它接连着天与地,向左向右都无限远,
  像是将整片天地都分割成了两部分……被黑雾淹没的,还未被黑雾淹没的。
  这是什么东西?
  老人不断地仰头,直到看到天空,也未看到那黑雾顶端。
  这突兀出现的,宏大,无垠的黑雾,超出了老人认知的极限。
  而明明是正面面对,他直视着,却有种要朝着那无尽黑雾中跌落地感觉,
  老人眼睛睁大,而瞳孔紧缩,
  他下意识后退,然后踉跄地跌倒在了他老伴的坟包前,
  他伸手朝着两侧胡乱抓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能够带来一点安全感的东西,
  但身侧的所有东西,包括他自己,对比起这无尽黑雾都太过渺小了。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他眼里似乎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
  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恐惧,
  下一瞬间,
  一道黑雾从那无尽黑雾中弥漫出来,朝着他扑了过去,
  将他也淹没。
  周围,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