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对上容嫣带笑满是对他的痴恋的双眸,淡淡嗯了一声后,道:“既然太后娘娘都这么说了,本王便应允下来,希望幼帝明日就下一道圣旨,封本王为皇叔父摄政王。”
  容嫣的脸色顿时一白,这个封号可不是表示他和赫连逸的亲密关系,而是代表着他的地位和权势又上了一层。
  “怎么,太后娘娘又只是动动嘴皮子哄本王?”赫连祁眸中的温和一点点消散,“啪嗒”一下放了调羹时,那眼里几乎可以用森冷来形容了,带着看穿容嫣所有做戏的锐利和讥诮。
  容嫣在男人强大的洞察力下保持着镇定,摇头,“没有,哀家高兴还来不及,这就让万总管拟旨。”
  *
  这晚正是十五,乌云散去,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容嫣提着食盒进去书房后,只见月色在提笔抄书的沈瑾书身上洒下一片清晖,越发衬得他绝尘拔俗温其如玉。
  “太后娘娘。”沈瑾书听见动静后抬头看到是容嫣,连忙从书案后走出来对容嫣行礼。
  赫连逸对容嫣请安。
  容嫣抬手摸了摸赫连逸的脑袋,淡声道:“哀家没有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书抄的怎么样了,想着你们午膳和晚膳都没用,便送些糕点来。”
  容嫣打开食盒,示意赫连逸和沈瑾书先吃些东西垫肚子再抄,她走过去翻看着赫连逸抄的,对赫连逸写得一手工整字体很满意。
  “谢太后娘娘。”沈瑾书被赫连逸拉着坐到一旁,也的确饿了,便跟赫连逸一起吃糕点。
  赫连逸咬了一口玫瑰酥,转瞬就忘了自己被罚抄书的原因,向来自持的脸上流露出欣喜,吃得津津有味,对沈瑾书道:“老师,这玫瑰酥是母后亲手做的,你快尝尝!”
  沈瑾书神色惊讶,送到嘴边的玫瑰酥就顿住了,非常注重规矩,转过身对容嫣谢恩。
  这玫瑰酥不仅颜色淡红,且外观娇艳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好看得让人舍不得吃下去。
  酥脆的表皮,一口咬开后露出饱满的玫瑰馅料,酥到掉渣,甜度适中也不噎人。
  沈瑾书只觉得唇齿间都是玫瑰的浓郁香气,让没有口腹之欲的他忍不住吃了四五个,然后对上满眼期待,无声说着怎么样怎么样快夸母后的赫连逸。
  到底是个孩子,沈瑾书失笑,转过去看了一眼那边正专心写字的容嫣,不知为何他只感到自己耳根有些发烫,羞于启齿般低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应,“嗯,这是臣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那老师再尝尝这这碗荔枝饮。”赫连逸亲手端起碗给沈瑾书。
  “是母后用新鲜的荔枝做成了膏后再冲水,加上冰,是最佳的解暑饮品。”
  沈瑾书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尝到味道,慢慢把一整碗都喝光了,“臣在南方游历时吃过荔枝,如今身处北方,这荔枝运输不易,是底下的官员进献上来的吧?”
  容嫣闻言在那边应:“本来是官员讨好摄政王的,但摄政王不爱吃甜的,便都送到了哀家这里来。”
  沈瑾书点头,心想太后娘娘知道摄政王的饮食喜好,这代表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有他从中调解的余地。
  沈瑾书擦了手,等赫连逸也吃好后,他把碗收入食盒,返回桌案准备继续抄书。
  只是他从刚刚就注意到了,站在容嫣侧后方时低声温和地问:“太后娘娘是左撇子吗?即便如此,太后娘娘的字也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有种省去尘世浮华以求空远高华的意味。”
  “帝师谬赞了。”容嫣倒不是自谦,实在是她跟那些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不一样。
  她生活在武将世家里,从小就有上阵杀敌的抱负,不学琴棋书画和女红,以及三从四德的女学,偏喜欢骑马射箭舞枪弄棒。
  只可惜是女儿身,效仿花木兰女扮男装进入军营,却被爹娘阻拦了。
  赫连祁则事事纵容她,背着她爹娘教她武功,哄着说等她学有所成,并且再大些,就带着她去战场。
  “那祁哥哥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少女时期的容嫣是娇纵的,尤其在赫连祁面前,更“无理取闹”,“不然你应该向我爹娘一样因为担心我,而阻止我。”
  “我不阻止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上战场的确很危险,但我会护着你。”彼时赫连祁还不是坐镇朝堂的摄政王,而是跟容阔一样常年在战场,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跟容阔一样拔山盖世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了。
  他抚着她的脸,手掌宽大又生着厚茧,身上的气息也是冷硬凛冽的,然对着她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那触碰她的动作里充满了疼惜珍视,垂眼凝视她,低低道:“就算付出自己的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容嫣想说她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她会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他一样所向披靡,与他并肩而战。
  只是那一瞬,十二岁的她溺在他的目光里,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又身子酥麻,体会到了情窦初开的紧张和美好。
  后来有次她被父亲带着参加宫宴,很多名门闺秀都来了,据说是祁惠帝在为几个皇子选皇子妃,当然也包括二十多岁的赫连祁。
  那一晚她看着赫连祁白衣胜雪丰神俊朗,跟琴技一绝的房丞相之女谈论音律,和精通画画以及字写得很好的贵女相谈甚欢,还与最有可能成为他王妃的表妹吟诗作赋……才知道原来赫连祁并不是个只懂兵法只会杀敌的一介粗野莽夫。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女子不会琴棋书画不读女学有错,那一刻却有种恐慌和危机感。
  她又难过又生气还自愧不如,虽然跟赫连祁没有互相表明过心意,但感觉自己失恋了。
  当天晚上回去后再也不理赫连祁了,整天把自己关在闺房里苦练琴棋书画,还学女红。
  赫连祁来府里几次都没见到她后,半夜翻窗入了她的闺房。
  她当时还在学女红,本来手指上因为受伤包的都是纱布,再被赫连祁这举动一惊,又扎到自己了。
  她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委屈,用力摔了绣绷到赫连祁身上,她却先哭得眼尾绯红,满脸是泪。
  “我不娶别人,我对我父皇说了只要你,昨天我跟你爹娘提亲了,你不知道吗?”那是赫连祁第一次对她表白,从来都狂傲的男人惊慌失措地擦着她的泪。
  “不会琴棋书画就不会,我也不需要你以夫为天遵守三从四德,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女子,我都喜欢……”
  “容嫣,别哭了,给我抱抱,让我抱抱你好吗?”他比容嫣大了八岁,比起容嫣喜欢他,他更早喜欢容嫣。
  在容嫣的怔愣中,赫连祁抬手压着她的后颈,把人揽过来。
  他俯身,脸埋在她的肩颈,想更进一步亲她的耳廓,却顾及她还小,只得压着胸腔里汹涌的情感,薄唇只轻轻触碰她的发,抱得也极为克制。
  “以后不许不理我,我好几天没睡着了,这种被你冷落抛弃的感觉,比我在战场上被刀砍上数百下都难受。”
  他俊容苍白又憔悴,眼里是浓烈的血丝,嗓音沙哑近乎哀求着,“容嫣,我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反省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从你婢女那里打听到了,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我教你弹琴,带你练字……”
  后来容嫣被困在深宫,五年的时间,她临摹赫连祁的字。
  再后来,她在绝望痛苦心如死灰中,开始有了自己的风格。
  而现在,她的心境变了,这字迹自然又跟着变了。
  “臣第一天授课时就发现皇上也是左撇子,原来是遗传太后娘娘,不过臣已经给他纠正过来了,太后娘娘要改右手来写字吗?”
  沈瑾书的声音拉回容嫣的思绪。
  她看到沈瑾书写的字,区别于赫连祁的笔扫千军气势磅礴,从一个人的字体就可以得知他的性格。
  沈瑾书的字跟他人一样气韵流畅,平和畅达。
  “那麻烦帝师了。”容嫣点头,换了右手来握笔。
  沈瑾书站在她身侧指导她,在她好几次运笔都不得法时。
  “不对。”出于为人师表的职业病,沈瑾书一时忘了对方是太后娘娘,皱着眉,面容严肃来到容嫣身后,俯身从后面握住了容嫣的手,带着容嫣写,“应该是这样……”
  容嫣僵了一瞬,近距离内闻到了沈瑾书身上那种檀香和雪松相结合的木质气息,如沐春风,和暖舒朗,让人感觉很放松又心安。
  赫连祁就不一样,与之相反,气场凌厉又强势,靠近就有种很强的侵略和危险的攻击性,跟赫连祁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是惊心动魄的,身心都麻颤。
  沈瑾书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其实有着宽厚的肩背和劲瘦的腰,以第三人的角度看过去,他高瘦的身躯似把容嫣整个人笼罩在了怀里。
  尤其男人的那广袖长袍随着低身的姿势而展开,覆盖而下,越发显得容嫣如被包裹着,飞鸟依人。
  容嫣更是感觉到沈瑾书的胸膛宽阔,散发着热度,贴着她单薄的背。
  只是灯火中沈瑾书薄唇紧抿,一派严厉投入,容嫣只得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写,“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
  *
  赫连祁住在府衙的一个大院子里,苏婉儿被叫了过来。
  赫连祁坐在那里,一手撸着花豹,一手往茶杯里倒茶。
  苏婉儿战战兢兢地回着,“太后娘娘这五年在宫里的生活,其实妾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她怀着龙……”
  苏婉儿瞬间感觉到赫连祁迸发的戾气,立刻改口,“她怀着赫连逸时身体就很不好,生产时更是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所以因为身子亏损严重,她便一直静养着,深居简出,平日不让我们请安,很少跟人来往,五年下来我们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那时作为皇后娘娘,没有苛刻过后宫的任何人……”
  苏婉儿说到后面,发现赫连祁根本不想听容嫣是怎样的一个好皇后,于是她沉默了。
  苏婉儿在赫连祁的示意下,抱了屋里放的一架琴来,站到赫连祁身后,看到赫连祁长袍铺展坐下来,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
  赫连祁年仅十四岁便如孔明在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在当时指挥大祁兵士直逼敌国中军大营,白骨露野伏尸百余里,使敌国精锐尽失,彻底扭转了大祁和敌国双方强弱形势。
  他一战成名,被誉为大祁战神。
  苏婉儿以为在整个上京淑妃的琴弹得是最好的,但在那次祁惠帝给包括赫连祁和赫连墨在内的皇子选妃时,她和一众闺秀们才知道,原来赫连祁不是只会打仗,竟然精通琴棋书画,其琴技更是无人能比。
  他今晚弹得曲子跟那一年一样,是《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月华如水倾泻他一身,当年的那晚他弹奏时凝视着座下少女,目光深挚缠绵,热烈直白地追求。
  而现在苏婉儿看到他坐在那里,处在阴影中的面容一片郁色。
  苏婉儿难以判断他是在思念着太后娘娘,还是恨之入骨,亦或是两者都有,心里最深处被又爱又恨的情绪冲击着、折磨着。
  赫连祁在想什么,他在想容嫣用他教给她的琴技、书法等,让赫连墨爱得死去活来,独宠她一人。
  他间接地助她宠冠六宫,多讽刺又可笑。
  风行云悄无声息的从外面闪进来,行了礼后禀报,“如摄政王所料,王公贵族们接到旨意后,都在骂容太后,尤其是有封地的那几个闲散王爷和侯爵们,更是扬言要杀了容太后。”
  赫连祁弹奏的动作猛地顿住,“砰”一下,双掌重重按在琴弦上,那脸上覆着更深的阴霾,从上方传来的声音里裹挟着寒意,“具体是哪些人刺探清楚了吗?”
  赫连祁私自养了一批人,这批人顶着不同的身份,分布在大祁各个地方,为他执行刺探情报和暗杀两种任务。
  可以说文武百官身边都有他的人,如果他需要,风行云甚至可以将官员的闺房之事详细地描述给他。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监控百官们到这种地步。
  风行云捉摸不透赫连祁现在对容嫣究竟是何种心思,便低声试探地问:“清楚,摄政王是要在此次他们出了力后,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吗?”
  “相反,以本王的名义重赏那几人。”赫连祁忽然一掌击碎古琴,手按在自己腹部,眉心紧拧着。
  风行云连忙上前扶着赫连祁,“主子,先到床上躺会儿,属下这就给你端药来。”
  旁人不知道,风行云很清楚,赫连祁被赫连墨和容嫣害得身中不解剧毒,平常得金尊玉贵地养着,静心静神遵守八戒,且不能三饥两饱。
  每月十五是毒发的时候。
  偏偏他嗜血暴戾、喜怒无常又爱恨交织、纵欲过度等等,一戒都没守。
  前两天他还吃了粗粮,今天又多吃了馄饨,这毒发起来的滋味有多痛不欲生,风行云能感受到。
  每当这个时候,他对罪魁祸首赫连墨和容嫣的恨,就会达到顶峰。
  “不用,你们都不必守着了,给本王熄了灯即可。”赫连祁打发走风行云,躺在床上紧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缓了很久,那生不如死逼得人疯魔的滋味才消散。
  直到敏锐的耳力听到从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他支撑着坐了起来,靠着床栏合上眼等。
  门没锁,容嫣摸黑推门进来,反身又把门关上了。
  却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听到有什么划过空气“刷”而来,紧接着一枚匕首便“锵”一下钉在了她右侧门上。
  那匕首在黑暗里散发着明晃晃的寒芒,震颤了几下后才消停,容嫣看过去发现距离自己的肩膀只有五公分,被惊得许久无法动弹。
  “但凡本王的武力再高些,太后娘娘怕是已经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了。”从床榻那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性感蛊惑。
  “吓傻了?过来,本王抱着太后娘娘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