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虽没离开过上京,但从赫连祁口中知道了塞外大漠孤烟直,战场上的刀枪厮杀,各地的风土人情等。
  他带她骑马,教她拉弓射箭,去看漫山遍野的杏花,一起到山林间的小溪里抓虾捞鱼。
  从六岁到十七岁,十一年陪着她成长的时光,赫连祁看着小姑娘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十一年如一日的天真烂漫恣意快乐。
  他有种养成的满足和成就感,想让她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后来,一切都如赫连祁期待的那样,他求娶容嫣,聘礼和大婚的规格甚至越过了帝后。
  婚后他和容嫣伉俪情深,第二年春天容嫣就为他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他不再去打仗,而是甘愿做一个闲散没有实权的王爷,每天早早回去陪娇妻翻土种花,教导一双儿女。
  等儿子成了家建功立业,也送了女儿出嫁后,他带着容嫣隐居到山林里,在整片山上亲手一棵棵种下他们的定情之花,杏花。
  他们在房前围起篱笆栽花,屋后种菜,养了几只小动物。
  每到春天时,杏花纷纷扬扬落在门前屋后和山涧小溪,像是下着一场浪漫的花瓣雨。
  他和容嫣十指相扣站在这种氛围下,转头看向彼此,相视一笑,回去时他在满园杏花里背起她。
  很快炊烟袅袅,晚上他带容嫣练字,在画上勾勒她的一颦一笑,或是坐下来弹琴给她听。
  昏黄的烛火把床榻中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映在墙壁上,两人在同时的爆发中久久失魂,喘息着说爱,好爱。
  活色生香的画面过后,便是他宠溺地轻吻着她,抚着她汗湿的鬓发,在她耳畔絮絮低语地温存,眼尾是疯狂和痴恋的绯红色,一遍遍呢喃,“嫣嫣,嫣嫣……”
  后来两人满头白发,他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隔三差五便发作,没过多久便卧床不起,一如当年无比怜惜心疼地擦着妻子脸上的泪,多年如一日地喊她小姑娘,“对不起啊。”
  “我先走一步了,你别追我,黄泉路上我就不等你了,我先去来世,我在来世等你,不会有人先我一步将我的小姑娘抢走。”
  “到来世我还是比你年长,还能守着护着你长大。”
  “我写了信给昭儿,他会来接你,你跟他回去,帮他带带孩子,你最会教导孩子了,为了我们的孙子,便多留几年……”
  “不要……”容嫣哽咽难言。
  他想让她好好活着,可没了他,她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她不要失去和他一起长大的机会,两人相差的八年时光,她也要在来世补回来,片刻都不能浪费了。
  所以在他们的一双儿女赶来前,她殉了情,在黄泉路上奈何桥旁追上了赫连祁,如那一年,欢喜雀跃地扑到他怀里,“祁哥哥,抓到你了!”
  “主子!主子!”
  赫连祁整整睡了一个月,胸口上被他自己剖了一个大窟窿,差点放干血而死,但这重伤不是他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
  华良善推断称他是沉溺在了自己制造出的梦境里,除非他自己愿意醒,否则或许这辈子都会像个活死人般一直沉睡下去。
  风行云始终没有放弃,让华善良冒险在赫连祁头颅的几处穴位上用针。
  终于这天深夜,在两行清泪从赫连祁的眼角滑落到苍白憔悴的脸庞、瘦削的下巴时,他慢慢睁开了眼,问出的第一句是,“我夫人呢?”
  “主子!”风行云一直不赞成赫连祁搞得那些阵法邪术巫术类的,只觉得赫连祁是疯魔了,这个人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重生、回到过去一说?
  但是赫连祁却用偷天换日之法救回了宋凝霜,哪怕宋凝霜死了,他也要将宋凝霜放到冰室里的锁魂阵法里,然后剖胸口放心头血,启动阵法。
  他以为宋凝霜能改变过去,可以带他回到过去……风行云觉得荒谬可笑至极,主子是越来越癫狂了。
  事实证明,赫连祁失败了,那个宋凝霜根本不是邪祟,她根本没有能改变一切,或者回到过去的邪术。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赫连祁不过是做了一场他幻想出来的美梦而已。
  赫连祁在风行云同情心疼又无奈的表情中,慢慢清醒过来,但紧接着他却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他背对着风行云和华良善,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埋在里面,以一种弓着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姿势。
  很快,赫连祁和华良善都看到了被子下男人肩背的剧烈颤抖,没过多久,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力压制又嘶哑的哭声。
  风行云:“主子……”
  大悲无声,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啊,才会在醒来后意识到那些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后,痛到不能自已,平日狠戾唯我独尊的男人,在他们面前就哭成这个样子。
  他越是克制,越是让风行云感觉到了那种撕心裂肺和绝望。
  风行云被感染得也是眼眶通红,跪下去劝,“主子……”
  *
  而长乐宫这边。
  容嫣在睡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就睁开了眼,转头看到床畔迎雪用手撑着脸睡着了。
  她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后,喊了一声迎雪,“迎雪,现在是哪一年了?”
  迎雪很快清醒,心下顿时一凛,“祁景二年的初夏,太后娘娘,你没事吧?”
  祁景二年,那就代表她没有在重生中重生,虽然梦很真实,但的确是梦,容嫣扶着迎雪伸来的手,坐起来问:“哀家怎么了?”
  “昨晚在长乐宫正上方一道雷电突然劈向你和摄政王,你被摄政王紧抱在怀里,双双倒在了地上。”迎雪回想起来,到现在心里还一阵后怕。
  尤其是赫连祁是倒在血泊中的,他身上流的血把容嫣的衣衫也染红了。
  大雨冲刷着两人,头顶上的天空电闪雷鸣不断,像是妖魔鬼怪要把人吞噬了,恐怖骇人。
  “是天谴吗?”容嫣看了一眼殿外的晴空,很平静地问。
  迎雪连忙阻拦容嫣,“太后娘娘莫要胡说!太后娘娘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可能会引来上天的惩罚?”
  “当时雪梅大师发现异象后及时赶了过来,称只是普通的雷电,摄政王昏厥是因为不知为何剖了心口,伤势过重引起的,而太后娘娘你只是因为体虚,当时那道雷电只是碰巧,不过并没有劈到你们。”
  “摄政王为什么要自剖心口?”他那样的人只能是自己剖自己的心,旁人哪有机会近身并下手。
  迎雪摇了摇头,“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雪梅大师说得佛家之语我们都听不懂,奴婢请教了沈丞相,沈丞相也不是很懂,猜测雪梅大师的意思大概是在说摄政王心有魔障,走火入魔导致了剖心之举。”
  容嫣失神了一瞬,在想赫连祁昨晚说得那话,真的只是在求复合吗?
  应该是吧。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重生回到过去,这样荒谬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的事,那就不可能还有别的意思。
  容嫣没想太久,边起身边吩咐迎雪,“让李育泉带着御医亲自去摄政王府一趟,等摄政王完全康复了,再让御医回来。”
  虽然赫连祁身边有个华神医就够了,但她作为赫连祁的情人,也得关心一下不是?
  容嫣用早膳时,迎雪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
  容嫣猛地抬头看过去,安平正规规矩矩地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容嫣“啪嗒”放下筷子,两步走过去弯身抱起安平,坐到凳子上时,还把安平安置在了她的腿上,红着眼去摸安平的脸,“让母后看看最近安平瘦了没有?”
  “没瘦,安平长得比上次见母后时更高了,重了好多斤啊。”安平穿着一身红色裙子,头发用红色丝带绑着两个丸子,整个人软糯甜美又天真无邪的,说话时那声音能把人听得心都化了。
  “檀曜法师对儿臣可好了,他自己不沾荤腥,清修贫苦,却走很远的下山路,舍得给儿臣买肉包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好多漂亮的裙子首饰,这次去异域特别好玩,母后你看儿臣这头发就是檀曜法师给扎的,是不是比迎雪姨母扎得还好?”安平依偎在容嫣怀里,低着头让容嫣去摸她头上的两个丸子,眉开眼笑的。
  “檀曜法师可疼儿臣了,儿臣想母后想得哭的时候,檀曜法师给儿臣擦眼泪,弹古筝给儿臣听,打雷下暴雪天气里,他就在儿臣的床边打坐,儿臣要是做噩梦了,他会整夜守着儿臣,还有儿臣生病时,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照顾儿臣……”
  容嫣在安平的这番话里,神色越来越静默。
  本来安平十岁会回到她身边,但前世她死了,安平便一直留在了法华寺,被檀曜带着。
  后来某一年强大起来的草原部落发动战争时,还是皇后的宋凝霜已经干政了,听取主和派官员的意见,让赫连祁把身在法华寺的安平接回来,以和亲的方式终止了这场战争。
  那时安平对檀曜一往情深,檀曜却只一心向佛。
  他是这世间最温柔慈悲的佛子,并不是只对安平好,他对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
  他是最有情博爱的,可他也视世间万物于无物,见青山皆是草木,最慈悲有情,但那是一种大爱大道,大道是最无情的啊。
  赫连祁把安平送去草原部落,嫁给一个老可汗和亲时,安平都在檀曜面前以死相逼了,也没能动摇檀曜那颗只忠诚于佛祖的心。
  又过了很多年,安平惨死的消息传回来,檀曜收到了安平留下的遗物。
  他却依然无悲无喜,目光里只有对万物消散的怜悯和叹息。
  容嫣在想既然雪梅大师说了他在,安平就不会出事,那就一直将雪梅大师留在宫里,不让安平再被檀曜养着了。
  这样安平就不会在十几年的相处中爱上檀曜,种不了因,便不会有后来的苦果。
  “好了,安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多关心关心母后,怎么总提旁人?”容嫣拦住了滔滔不绝列举檀曜总总好的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