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所有的僧人,臣都已经严审过!
  庙里翻个底朝天,唯独在西院禅房中发现了些,有人吃剩下的酒菜!
  而且那间禅室显示,这几日有人在那里住过。
  臣推断,在禅室中的人,与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有个僧人交待,住在禅室的人,是道静亲自招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所以臣已经传令淮安千户所,所有水路交通严格盘查。只要是僧人,一经发现立即逮捕。不过,锦衣卫毕竟人少。臣斗胆请殿下手谕,调动卫所官兵,沿路盘查搜索!
  淮王府雅堂内,朱允熥和朱允炆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前者,默默的端详着手里半截僧衣,后者缓缓的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白色的温酒壶中。
  地上,何广义惶恐的跪着说话,语气甚为着急。
  这玩意,可不好做呀!
  朱允熥似乎没听到何广义的话一般,惊叹的翻着手里的半截僧衣。
  两个杀人的小沙弥,之前经过层层搜身都没有搜到,乃是因为他们在僧衣挨着手掌的袖子里,竟然缝进去一条又短又窄,薄如纸薄如蝉翼,手指一碰还能弯曲的刀片。
  就像是,后世男人所用的刮脸刀片一般的金属物。
  这小东西藏在袖子里,就算是故意用手捏,都未必能捏得出来。再说,谁能想到这东西,会藏进袖子的针线缝隙中。
  朱允熥慢慢把半截刀片从僧衣中抽出来,放在灯火下。短小薄如蝉翼的刀片,在灯火下近乎透明。上面反射出,一层湛蓝的光泽。它甚至,比后世的刮脸刀片还要轻薄上几分,但同样的锋利。
  如此非凡的工艺,竟然用在这个地方,真是暴殄天物!
  别小看这么一个玩意,若不是有超高的金属制造冶炼工业,根本别想做出来。这样的东西,本该是大工业世代的产品,在这个手工业世代,居然能有人做出来,用作杀人利器,真是超乎想象。
  殿下?何广义轻呼一声。
  朱允熥依旧看着手中轻薄的刀片,开口道,老何,你说京中各制造所,可有能做出此物的工匠?
  京师无论是工部还是内廷造办处,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工匠,都决计造不出来!何广义说道,朝廷的工匠,善于做火炮,火铳,还有各种礼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东西,只能是民间工匠打造!
  上不得台面,呵呵!这你可错了!
  朱允熥笑着放下刀片,笑道,高手在民间呀!说着,看看对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臣请皇太孙手谕,调动卫所兵马,沿途搜索盘查。只要是僧人就抓起来,兴许能找到在庙里住过那人!不但如此,沿途各地驿站,村寨,城池。都要把这一个月内,过路之人的名单拿出来。臣叫人一一核实,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那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朱允熥沉思下,眼神在灯火中显得有些骇人,想必,在咱们进庙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这庙是道静的庙,他能在道静身边放了两个充做小沙弥的死士,见事不成就杀人灭口。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被抓住吗?狡兔还有三窟,何况是这样的人?
  再说,谁说他就一定是僧人了?他就不可以扮作其他人,乔装打扮?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了下,又是锦衣卫,又是动用卫所,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要杀孤?
  可事关重大,臣不敢...............
  孤觉得他没走!朱允熥忽然开口说道,一般人这时候会想着走得越远越好,你们这些锦衣卫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人必然反其道而行之。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大隐隐于市!
  何广义眼睛一亮,臣,马上抽调精干校尉。锦衣卫千户所,还养着几条上好的猎犬,那禅房中又有那人用过的东西!
  严格控制消息,别闹得人心惶惶!朱允熥叮嘱一句。
  有人要刺杀皇太孙的消息,现在还封锁着,淮安的官府上下还不知情。这等大事一传出去,定然是人人自危。
  不过,朱允熥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官府中也有这些歹人的同党呢?
  若是本地官府中人帮着藏匿,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何广义退去,屋中只剩下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
  朱允炆缓缓倒酒,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来!
  今日事,还要殿下在皇祖父那里斡旋一下。不然只怕,淮安上下的官员,都要...............
  是咯,以老爷子的性子,有人要害他的大孙子,他一定是有杀错没放过的。说不得这些淮安的官,都要被摘了脑袋。
  我有分寸!朱允熥淡淡一笑,不过,说到底还要看老爷子的心情。估摸着,今日的事,早就有快马往京城报信去了!
  他兄弟二人心知肚明,这等大事,随扈的人绝对不敢怠慢。若不报给老爷子,日后定要被严加惩处。
  朱允熥端起酒杯,继续道,今日的事,还真是凶险!
  是殿下弄险!朱允炆道,若是依臣所言,直接拿了那道静,哪有这么麻烦!
  那就不好玩了呀!朱允熥笑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殿下乃是大明皇储!江山社稷于一身.............
  停!朱允熥赶紧道,你怎么跟那些大学士似的!说着,又是一笑,这种事,只有亲自把人揪出来,才有成就感!
  朱允炆看了他良久,可能皇祖父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浑不吝。相比而言,臣太过循规蹈矩,太过放不开!
  别给自己贴金!朱允熥笑道,你是干大事惜身,做小事名!
  朱允炆手一抖,手中的酒差点气洒。顿时想起吕氏死的那一日,朱允熥骂他的那些话来,马上脸色铁青。
  看你,说句玩笑话,小心眼又犯了。难道,要孤给你赔罪?
  臣不敢!
  其实,这次我很感激你帮我。本来你可以装糊涂,置身事外的!朱允熥又道,从一开始你发现那个和尚不对,你本不用报给皇爷爷,你也不傻。他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我若是你,慢慢查清道静身后是谁,看看能不能联盟。有把握就和他合作,没把握就上秘折,先把自己摘出去!
  臣............
  哎,此地就你我二人,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孤的,累不累!
  朱允炆把玩手里的酒杯,我...........我不能不报,万一你将来翻小账,再迁怒于我!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朱允熥面皮一紧,我是那样的人吗?
  朱允炆低头一笑,喝酒!
  朱允熥端起酒杯,诚恳道,多谢!
  其实,我这也是自救!朱允炆面色坦然,当日在宫中,我都斗不过你。现在又何必,自找没趣?先不说你,道静背后的人,手眼通天。这种手段,我也是斗不过!
  谁都斗不过,我还争什么?再说国本已定,君臣已分。皇爷爷能对我从轻发落,我已经很满足了,还要自求死路吗?
  小时候,母亲总在我耳边唠叨。你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比顽劣的老三强一百倍,才能更受皇祖父的宠爱,受你父亲的垂青!
  可有些差距,非人力所及!
  我常问自己,假若当初真的被皇爷爷立为皇太孙。对内,我是否能镇住那些功勋宿将。对外,是否能收服那些藩王王叔们?
  说到此处,朱允炆摇摇头,苦笑道,镇不住,也压不住!
  你还真是活明白了!朱允熥笑笑,忽然眯着眼睛,冷声道,估摸着,到底是谁要杀我,你心里应该也有计较了吧?
  不可能是那些和尚,因为我打压僧人心怀不满。他们若是有那个胆子,有那般壮烈的心思,当初就不会做和尚!
  世上,万事都离不开利益二字!
  而且,此人如此谋划。背后,必有大势力大财力才成!
  朱允炆依旧低头,看着酒杯,我不知道!
  啧啧,不但活明白了,还活得通透了!朱允熥笑道。
  不能乱说,会死人的!朱允炆正色道。
  他嘴里说着,脑中却在想着道静临死前在青苔上划的那两下。
  虽然潦草,虽然没甚结构可言,但也能辨认出来,一竖,一横。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朱允熥笑笑,我这人,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二哥,好生在淮安住着吧。将来,或许有风光回京的那一天!
  京城,我是不大想回去的!朱允炆开口,微笑道,若有一天殿下能给臣一个恩典,容臣布衣走四方!
  朱允熥顿感意外。
  不穿着老什子的王袍,不带这压脑袋的金冠。扮作一书生,带着书童,丫鬟。行走世间,放浪形骸,百无禁忌,任性而为!
  朱允炆大笑道,游山玩水,赏花看海,不亦乐乎!美食美酒,天下美人,不亦快哉!
  呀呀呀!朱允熥翻个白眼,又美人又丫鬟的,美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