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京城,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准确的说,是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们。
  皇帝微服去了地方,地方上一片腌臜。
  皇帝回了京师,眼皮子底下也有人要钱不要命。
  就连曹国公那样的宠臣都被皇上给发作了,其他人能不小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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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后万籁寂无声.....”
  李少保李至刚后宅,毗邻花园的雅舍之中,阵阵曲声传来。
  不是歌姬戏子,而是已经七分醉的李至刚自己,独自站在雅舍之中,眼睛发亮脸颊通红,正摇头晃脑的唱着。
  “怎不见墙外人儿影.....我侧着耳朵听....我蹑着脚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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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声从雅舍中传出,传入庭院。
  正在管家引路下,拎着个食盒朝这边走来的原浙江行省左参政,苏州知府。如今的课税总司少卿,刘观。
  “你们老爷子这是喝高兴了?”刘观听着雅舍中传来的歌声,微微笑道。
  管家知道眼前这位是他们老爷不多的,或者说仅有的至交好友,所以言语之间也不再遮掩。
  “老爷今儿不知为何就是高兴,回府之后就小人们上菜上酒,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了.....”
  刘观的笑容忽然收敛,“以行岁数也不小了,酒怎么能这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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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至刚在雅舍中,见到刘观的身影,马上笑着探头,“少盈,快来快来!”
  刘观笑着进来,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家母刚烧的大黄鱼...你快趁热!”
  “又让伯母费心!”
  李至刚这辈子什么没吃过?他想吃什么吃不起?可就是这份馈赠...朋友家人之间的馈赠,他缺之又缺。
  “有好菜怎能无酒?”李至刚又对外边说道,“拿酒来,快!”
  “别!”刘观却开口制止,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空的酒壶,然后正色道,“以行,你都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了!”李至刚声音有些飘的说道。
  “你不喝多,是不会自己唱西厢记的!”刘观笑道。
  “哦...”李至刚一愣,然后大笑,“哈哈!哈哈!知我者少盈也!”
  说着,他端着还剩些酒的酒杯,在椅子上坐下,摇头晃脑的说道,“都说前元横征暴敛,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这戏曲一道,取是极好的!”
  “众多白话唱本之中,我又独爱着西厢记!你可知为何?”
  刘观也笑着坐下,对端茶过来的管家致谢之后,笑道,“才子佳人?”
  “啧啧啧!”李至刚撇嘴,“露怯了!这哪里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就是复仇的故事呀!”
  说着,他大声道,“你看张生,是吧!一开始,崔老婆夫人为了救自己的孙女,答应了崔莺莺和张生的婚事,然后呢....然后又觉得张生一个穷书生,配不上她们家所以悔婚......”
  “你我都是男儿,自知此举对男儿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呀!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呀!”
  “若是一般人,定要与那崔老夫人誓不甘休!可张生转头去了京城,直接中了状元.....嘿嘿,这回不但抱的美人归,还让老崔老夫人自己打自己的脸.....”
  “正如曹国公昔日所说!”李至刚又大笑道,“这世上最解气的事儿,莫过于看着对方,怎么拉的屎,怎么坐回去!哎,他吃回去还不行,得他妈的蹲下,坐回去,哈哈哈哈!”
  见他已喝酒喝到忘行,刘观不住的摇头。
  随后在李至刚大笑的间隙,才开口道,“以行,何事这么高兴呀!”
  “也不是高兴!”忽然,李至刚凝神,郑重的说道,“但也不是真高兴!”
  “你要说高兴吧?确实有点!你要说真高兴吧,其实这事和我也没多大关系!但是呢,我就是忍不住心里高兴想喝酒。哈哈,我就是高兴!”李至刚此刻,已经颇为失态了。
  刘观敏锐的注意到,对方的话中带了一句话,这事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你跟我这说绕口令呢?”刘观摇摇头,站起身,“行了,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说着,点点食盒,“我母亲惦记着你,特意让我带来的,你好歹吃两口!”
  “哎,少盈哪里去!”李至刚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刚来就走!”
  “母亲让我给你送菜,送到了我自然要回去!”
  猛的,李至刚那六亲不认的内心,起了一条裂缝。
  “难得伯母待我,如亲如故!”李至刚低声道。
  刘观笑道,“家母总念着你的好!说这些年若是没你帮衬,我这仕途呀定然不畅!还有逢年过节你送那么多好东西,家母都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家母去庙里烧香,还专门给了求了一签呢!”
  “改日我必登门,亲自给老夫人叩头!”
  李至刚又是叹息,然后看着刘观,“少盈,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今儿这么失态,喝这么多酒吗?”
  “你不是高兴吗?”刘观正色道。
  李至刚追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
  刘观认真道,“你必有高兴的理由!”说着,笑道,“你高兴,我也替你高兴。至于你为何高兴,肯定是有喜事呗!”
  李至刚拉着刘观,重新坐下。
  “其实,也不是喜事,但我就是高兴!”李至刚又道。
  刘观叹口气,苦笑道,“我要回家陪母亲吃饭,可没时间在这跟你说绕口令,我的少保大人!”
  “哈哈哈!”李至刚忽然的大笑,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大腿,“每天我听多少人叫我少保大人啊?可就数你,叫的最不过心,带着敷衍味儿!哈哈哈!”
  随即,他猛的收敛笑声,眼神发亮的看着刘观,“你可知我为何这么高兴?”
  刘观的心咚咚狂跳,但面上还是,“到底何事呀?你神神秘秘的?”
  “今儿,曹国公让皇上给发作了!差事都免了好结果,从乾清宫中哭着出去的!”李至刚说着,给了刘观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曹.....”
  刘观心中,只有这俩字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曹国公出事,你跟着高兴?你还这么高兴?
  人家一没害过你,二没挡你的路,三没提防你,四没疏远你!
  不但如此,人家还处处帮着你,还亲近你,还结交你,甚至有的时候还维护你!
  可人家出事了,你却高兴起来?
  你李至刚就这么没人性?
  再说,你他妈的这不是分不清胳膊肘往里外拐吗?
  天性薄凉,还就真是天性薄凉!
  不管怎么说,曹国公李景隆在表面上跟你关系不错.....不,准确的说你李至刚没少往人家那边贴呀!
  可人家一出事,你高兴得跟娶了新媳妇似的?说你天性凉薄,都他妈是夸你。
  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就这时,李至刚又道,“你可知,我为何因为曹国公倒霉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