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买糖
  陆庭言声音很低,语气温柔而平缓。
  即便被她握住了伤口,痛的脸色发青,也丝毫没有要挣开她的意思。
  女人充耳不闻,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儿子……对了,我儿子呢?我家言言呢?你放开我,我还得去接言言放学呢,外面天那么黑,他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越说越激动,细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眼看着场景即将失控,情急之下,苏纨冷不丁喊了一声。
  “妈!”
  陆庭言倏地抬头。
  女人也稍微安静了些许,只是胸口仍剧烈地起伏着。
  “您……您别担心,言言他没事,他就是出去给您买糖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苏纨一边柔声说话,一边慢慢走过来。
  走近了,轻轻握住女人冰凉的手指,目光温柔而专注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
  “他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他。”
  “买糖……”
  女人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以前在医院的时候,苏纨曾经有过和精神情况不稳定的人相处的经验。
  本来是想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
  她心头一喜,赶忙回头朝陆庭言使了个眼色。
  陆庭言深邃的眼神一动,试探着松开手。
  女人的胳膊软软地耷拉下去,乖乖地任凭苏纨牵住,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私人医生赶忙跟过去。
  从陆庭言身侧经过时,一声清冷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准备点镇静剂。”
  医生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这就去。”
  女人安静地坐着,像个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
  刚才那阵歇斯底里的折腾几乎消耗了她所有力气。
  私人医生靠近过来,见她没什么反应,赶忙小心翼翼地开始给她包扎。
  将额头上骇人的血迹擦干净了,露出一张憔悴但仍然美丽端庄的脸来。
  “言言,他最爱吃樱桃味的糖了,但是我不能让他多吃,多吃牙齿会坏掉,他爸爸不喜欢。”
  她的唇干的起皮,目光空洞,喃喃地说话。
  苏纨轻声细语地应声,余光扫见陆庭言苍白的手指。
  他掌中新鲜的伤口外翻着,露出吓人的皮肉,殷红的血液断断续续往下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小块深色痕迹。
  ——妈,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纨蓦地想起他刚才的话,心头陡然一颤。
  掀起眼皮来,正看见陆庭言清冷瘦削的侧脸,鼻梁高耸着,勾出一道落寞的弧度。
  这个在外人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下来就能平步青云的富二代,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淡定的、从容的、尽在掌控的。
  这是苏纨第一次在他漆黑的眸底看见这般惶惶的、脆弱的目光。
  苏纨单是这样看着,就觉得难以忍受的心慌和疼痛。
  她忍不住抿抿唇,从医生手中接过棉签和纱布。
  “我来吧,你去帮他处理一下。”
  说着,视线往陆庭言那侧扬了扬。
  私人医生觑了一眼陆庭言面无表情的脸,点点头,提着箱子快步走过去。
  包扎完,苏纨贴心地将纱布固定成了个蝴蝶结的形状。
  女人抬手去摸。
  “不要碰。”
  苏纨轻声拦住她,安慰道。
  “放心,很漂亮的,像新娘子的头纱一样。”
  女人迟钝浑浊的眼底透出几分亮光来,小孩子般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女佣,似乎是想求证。
  女佣笑的很僵硬,机器人一般点点头。
  “是的,很漂亮。”
  女人这才高兴起来,有点羞怯地笑了,苍白的脸颊上透出几分红晕。
  私人医生走过来,在桌子上放下一杯水。
  四目相对,他朝苏纨使了个眼色,很快退了下去。
  苏纨瞬间心领神会,捧起水杯来。
  “来,我们把水喝了,然后回去休息,等言言回来,好不好?”
  女人没动,往周围看了几眼,似乎不大情愿。
  苏纨敏锐地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和陆庭言对视一眼。
  只一个眼神,陆庭言便心领神会。
  他没出声,摆摆手示意剩下的人都出去。
  他是最后一个。
  离开房间前,他回头看了苏纨一眼。
  苏纨张张嘴,做了个“放心吧”的口型,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陆庭言敛回视线,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些许,默默关上了门。
  走下楼梯,他叫住平日里贴身伺候母亲的女佣。
  “夫人最近吃药了没有?”
  “吃了,小陆总。”
  “你确定看着她吃下去了吗?没有扔掉?”
  陆庭言语气很淡,目光冰冷。
  女佣吓得几乎把头扎进怀里,磕磕巴巴半天,摇摇头。
  “没有,夫人最近都很听话,这段时间状态一直都挺好的,前段时间还说要主动跟您打电话呢。”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摔下楼梯?”
  女佣一下子闭了嘴,脸上血色“刷”地褪了一大半。
  陆庭言觉察到不对劲,缓缓走过去。
  他个子高,眼睫一垂,是个不怒自威的凶狠模样。
  薄唇一动,吐出的字跟钉子一样砸进地板里。
  “说。”
  女佣膝盖一软,吓得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今天、今天董事长过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夫人,带了好多吃的用的,还给夫人带了礼物,夫人、夫人看起来很高兴,两个人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
  陆东远来了?
  陆庭言猛地变了脸色,声调骤然抬高。
  “聊了什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董事长让我们都退下去等,很快他就走了,夫人吃了药,说要上去睡觉,我就走开了不到五分钟,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
  女佣吓得声调都变了,尾音染上明显的哭腔。
  陆庭言背过身摸出根烟,嘴唇咬住了,又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终究还是没点燃。
  他摘下烟塞进垃圾桶里,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回过头时,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那副古井无波模样。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来一句话。
  “照顾我妈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女佣连忙说。
  “你家里最近事情挺多的吧。”
  女佣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抬起头,一脸茫然。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