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成看见她眼神,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成全宋至光让他直接离开,已经是仁慈。否则你知道我送他去监狱会是个什么结果?他那样的人失去自由比死更要痛苦。”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乖乖待在这里,不要想着逃跑,对你没有好处。否则下一个对付宋至阳,我可不会再仁慈。”
  他这些话说得宋韵浑身的汗毛倒竖,她眉头深深皱起,抿着唇并不说话,表面看似平静,心底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心里还是恨的。
  也许不知道去恨谁,那就谁都恨,可因为爱过张尔成,对他的恨意总比旁人要多得多。
  张尔成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抹恨,心里犹如被扎了一刺。
  他目光暗沉,面色冰冷,周身透出沉冷的阴郁气质,他不再以温和儒雅,亦或者是清高倨傲的姿态面对她,而是完全的冷漠,一种几乎是是故意冷落的态度。
  他没再跟她说一个字,更没看她一眼,径直转身出了主卧。
  宋韵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精神错乱的厉害,恨他和爱他的两种情绪中,又多了几分酸涩。
  他之前不管再怎么生气,也都从来不会用这种冷落她的态度面对她。
  他这样的人,从一开始本就是禁欲寡淡的,不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会用或是温柔,或是狠厉的态度去面对。
  可唯独不会冷落。
  最怕的不是儒雅书生变成疯子,而是一个极难看清心思的人,忽然将所有的心思态度都尽数展现出来。
  张尔成便是这样,他不擅吐露心事,心思极难猜,深沉又阴郁,可现在的他,故意让宋韵知道,他在冷落她。
  这是一个比他生气还要可怕的事实。
  因为这背后,一定藏着让他对她失望的事物,失望过后,就是感情的消散。
  感情消散后,即便他碍于自身偏执的性格仍然认定她,却不再有任何情谊了。
  宋韵精神此刻极其敏感,对周边人的变化和事物变化捕捉极其容易,她现在深刻的感受到,张尔成在离她远去。
  和上次去云城消失的那两个月不同,和多年前她诈死的那种也不同,跟他去救乔寒彻底颠覆顾家的那一次极危险的离开更不同,那几次都只是事实变化所逼迫他与她的分离。
  但这一次,是一种心和心的距离,在慢慢拉远,他像是水流,在她的掌心一点点流失干净。
  也许有一天流完了,他就彻底不是她的。
  宋韵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毕竟她恨他,可眼下心中的难过酸涩却也不是真的。
  她的手腕动了动,囚禁住她的金链子随之动了动,发出声响。
  主卧的门并没锁,不过只是虚掩着,宋韵在床上躺了会儿,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她迷蒙的睁眼,看见是宋至诚和宋至阳。
  之前他又去拍戏,和宋至阳一样,并不在家。
  宋至光一出事,他们两人便回来了。
  宋至诚是几天前才去工作的,眼下才隔着几天不见,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即便高大的身材仍然挺拔,可却没有多少力量和朝气感,颈背微微佝偻着,站在三十一岁的张尔成身边,身上的气质竟然比张尔成还要低颓。
  宋韵这才发现,他的鬓边已经有了一些白发,可他其实才五十上下的年纪。
  两个弟弟接连的离开,宋至诚心中早已被打击得溃散,他走到床边,看了眼虚弱的宋韵,问道:“感觉还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有想吃的什么吗?”
  宋韵听得泪目。
  她还记得宋至光所说过的话,宋至诚知道自己爱吸什么烟,而她其实很少在他们面前出现,可宋至诚却知道,这背后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只可惜,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不爱她的。
  原来只不过是男人与女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更何况还是他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的情况下。
  宋韵才知道自错得有多离谱。
  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在枕头里,嘶哑着开口,“二叔……”
  宋至诚高大的身子一僵。
  自从海城那次她住院跟变了个人之后,她叫他们几个叔叔都是连名带姓了,只因他们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加上她状态不好,他就没有多说。
  这是这么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喊他‘二叔’。
  宋至诚一个大男人,眼眶也都一红,仿佛那个乖巧的宋韵回来了,他亲切道:“怎么还哭,是疼吗?”
  宋韵摇摇头不说话,她身上还疼,心里更疼。
  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宋至阳,宋至阳见她终于看向自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安抚道:“别哭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玩。”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但每次都没带……”宋韵故意道。
  宋至阳干巴巴笑了两声。
  宋韵看了眼张尔成,他就站在床尾处,静静看着他们,仿佛一个局外人,而不是她的丈夫,更不是她这个家中的一员。
  她想,宋至光害得他张家满门,他面对她的其他叔叔,也一定会带有别的情绪吧。
  就像她看见他,总会想起妹妹的死一样。
  宋韵想到这里,喉咙滚了滚,故意伸手,想要把囚禁住她手腕的金链子给展现出来,好让宋至诚和宋至阳二人带她离开。
  可被子盖得很严实,金链子是藏在下面的。
  她正要动,张尔成那边的声音却幽幽传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平缓,而是极致冷漠,透出层层威胁的寒意:“你刚刚清宫,不好着凉。秋天了,冷得很。”
  他看着她,唇角勾出的弧度冰凉,“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掀被子,你说呢。”
  宋韵才有个念头的动作,就这么被他给掐了回去。
  她想起他的威胁,如果再让他不高兴,如果再逃跑,他对付她下一个叔叔就不会再手软了。
  而现在她已经只有两个叔叔了。
  且他们都在娱乐圈谋生,那个男人还偏偏在娱乐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帘子锁在床尾,被子宽而厚,遮盖得严严实实。
  除非宋韵自己展示,否则谁也不会看见。
  可看见张尔成眼中的危险,宋韵的手微颤。
  心中明白,她可以单独跟他对抗,可是不能把仅剩的两个叔叔拖下水。
  宋韵只好放弃,抬眼看向宋至诚,说:“我想回家养养身体,也正好……送小叔一程。”
  宋至诚点点头,正要说话,张尔成率先道:“你身体还没好全,现在下地走路都难。过两天再说吧。宋至光的葬礼,大不了往后顺延。”
  不管宋韵说什么,他总是有法子给怼回去。
  总之,就是不让她离开这间房间,铁了心要囚禁她。
  如今两人的婚姻关系,却算不得什么非法囚禁,他有的是办法扭转清楚,给自己洗白。
  最后,宋韵没能跟着两个叔叔回家去。
  宋至诚也知道女人做手术后有多虚弱,他安抚她说:“你小叔的葬礼我们会延迟,等你好些了再说,你先好好养身体,别落下病根。”
  宋韵虚弱的应声。
  宋至诚不好打扰她休息,待了不久,跟宋至阳共同离开。
  张尔成出于礼貌,送他们到门边,淡声说:“我得陪着她,就不送你们下楼了。”
  宋至阳没说话。
  他总觉得张尔成虚伪的很。
  根本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答应他跟小侄女的婚事。
  宋至诚却经过这几个月观察,对张尔成的成见少了很多,他并不知道 他跟宋韵那些争执的事。
  宋至诚是理解道:“没关系,照顾好她最要紧。你们小叔那边,如果没时间就不用来帮忙,我跟你们四叔还忙的过来。”
  张尔成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目送他们两人离去,张尔成才折返回主卧。
  他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宋韵的被子,伸手进去,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金链,问:“疼不疼,紧不紧,需要松一点吗。”
  宋韵冷笑:“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这样囚禁我不是吗?”
  “至少可以让你舒服点,”张尔成说:“也不是囚禁,白芨说了,你不稳定,我只是防止你自我伤害。”
  宋韵不再说话,她闭上眼,并不搭理。
  张尔成注视了她半晌,明白她不想看见自己。
  他面无表情,双目的光冷漠。往后退了几步,坐在沙发上,手中把玩着自己的折叠小刀,目光却一眨不眨盯着她。
  宋韵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仿佛在黑夜里被一匹狼盯上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有脚步声响起。
  紧跟着主卧的门被人打开,又关上。
  等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宋韵才睁眼看去。
  张尔成已经离开了。
  但不知道会离开多久,她可以脱开这个金链子,曾经被宋全束缚起来时,她也曾挣脱过,早已有了经验。
  可如果他只是在客厅小坐,而她跑了,被他抓到,她不敢想后果。
  宋韵在房间里躺了不知道多久,张尔成不给她手机,除了她的两个叔叔以外,他不让她联系外界。
  更不让她离开汉庭园一分一秒。
  即便她学乖了,做出乖巧的样子,他也只是撤了她的金链子,可只要他一要出门,或者让她独处的时候,就会重新把她锁起来。
  为的就是怕她精神失常,伤害自己。
  每天白芨都会来给她做治疗,她表面配合,心中却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那一套灵魂和精神。
  她聪明的掩饰,让白芨以为她有好转。
  几天后,宋至光的丧礼无法再延迟,举行丧礼那天,一大早张尔成先起来。
  他洗漱过后,推开主卧的门,见宋韵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几天以来,他从来不在主卧留宿,一直都是睡在客房,像是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在冷落她一般。
  张尔成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脸,姿态却不温柔,手掌也是冰冷。
  “起来,今天带你出门。”
  宋韵双手撑着场面坐起身,困住她的链条发出嘎哒哒的声响。
  她看了眼张尔成,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怕我跑了?”
  张尔成看着她,认真说:“宋至光葬礼,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就在家里等着我。”
  宋韵语气很不好听,冲天冲地的,道:“怎么,等你回来继续冷落我?”
  “你觉得我在冷落你。”
  “不然?”宋韵说:“自从孩子没了,你不就是这样吗,快一个星期了吧。”
  宋韵很清楚,她还是恨他的,只是爱和恨哪个更多她不知道。
  可她也犯贱的认为,即便她再恨他,他也不能不爱她,不能冷落她。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她可以明显感受到,自从孩子死了,他就变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能归咎在孩子离开的这件事上。
  张尔成眼神稍暗,极其不明显,随即露出个没什么深意的笑,说:“那就是冷落你吧。”
  宋韵心里微跳。
  却是难过的跳动,那种一瞬一瞬的震颤。
  张尔成从身上拿出钥匙,将链子解开,随后摸了摸她的手腕,链子放的松,并没有伤害到她。
  他说:“起来,回宋家葬礼。”
  宋韵认真说:“我会跑的。”
  张尔成站起身,低头看了她很久很久,对上他寡淡的眼神,里面看不出什么,像是一汪深潭,深沉却淡漠,同时透出寒冷。
  他这样的目光,让她心头总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如坐针毡,仿佛时间都静止。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开口,说:“如果你这次再跑,我不会再找你回来了。”
  张尔成看她的眼神认真,说话的口吻更是认真。
  没有半点儿虚假。
  这种真实让宋韵几乎泪目,有一种恨一个人到了极致,却也爱到了极致,想要放弃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与她是同样想法的感觉。
  他也在等着放弃。
  原来两个人都一样,为爱和恨互相挣扎着,谁也不撕破那一条关联的感情线,可谁都在静静等待这条线被扯断。
  这种认知让宋韵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