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也是有点急了,心说我一个厂卫指挥使,怎么敢贪天之功,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自然都是朝廷和皇上的功劳。
  一抖飞鱼服。
  沈烈便又吼了起来:“吾皇万岁!”
  眼看着总宪都亲自振臂高呼,开始带起了节奏。
  一旁的锦衣卫将官们,还有那巡检纷纷回过神来,忙跟着高呼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节奏带了起来。
  八里桥的镇民们便也跟着时候了起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声四起,从凌乱渐渐变得整齐,便好似晴天里炸响了一个霹雳,让过往行人,商贩纷纷停下了脚步,错愕的看了过来。
  而此时。
  沈烈又赶忙使了个眼色,让王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幅天子全身画像拿了出来,搁在了那会场的高台之上。
  还是戎装画像。
  “哎哟喂!”
  “这是……皇上!”
  大伙平时在邸报上见过的呀!
  这下子。
  百里桥镇民心中的感激之情,便好似找到了膜拜的对象,齐刷刷跪下了一大片。
  数千人向着安高台上,威风凛凛的天子画像跪了下去,但只见那镇子边上,人头攒动之处。
  山呼万岁沈震天。
  又好似有紫气东来。
  “圣君呀!”
  一旁。
  沈烈点点头,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这山呼万岁的对象,可是万万不能搞错的,你们拜错了神仙没关系,可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呐。
  这是原则问题!
  而不远处。
  河岸旁停泊的一艘民船上。
  说是民船。
  其实就是画舫。
  不过在这天子脚下,官员严禁出入风月之地,故此不能像秦淮河那样明目张胆,多少总得掩饰一番。
  看上去不起眼的平底大船上,几位贵人坐在舱中,听着曲儿,品着茶,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这八里桥下船来船往。
  还有不远处……
  那人头攒动的会场。
  从扬州会馆里走了出来,几位浙党大员换上了微服,上了船,那一张张斯文儒雅的脸上都洋溢着半真半假的笑容。
  当然了。
  公然嫖妓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大人们……
  只是风雅。
  真要是看上了,那船家自然便心领神会,与大人府上的管家联络一番,一手交银一手交人,连夜便将清倌人送到大人指定的别院里去了。
  大人们……
  从不嫖妓。
  只是会把人买下来,再养起来。
  谈笑风生中。
  穿着一身为夫的申时行端着茶碗,向着下手的几位官员,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请。”
  舱中。
  坐在下首的本地县令,还有几个家境殷实,坐拥良田万亩的地主纷纷应诺,赶忙端起了茶盏奉承着。
  首辅大人和这几位浙党大员,忽然驾临八里桥,还说要见一见本地的大户,着实将县令吓了一跳。
  “哎……是!”
  那县令和大户们吓坏了,赶忙将茶碗拿了起来,抿了一口价值昂贵的武夷山大红袍。
  一旁。
  几位浙党官员也都笑了起来:“知县不必拘谨。”
  其乐融融中。
  申时行放下了茶碗,又透过窗户看向了不远处的会场,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厂卫缇骑,那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冷冽。
  前日。
  从一个在通州府呀当学正的学生口中听说,那沈烈又要搞什么……
  “合作社!”
  他那学生一琢磨,便立刻报告了首辅大人,不但将知县招到了船上,还让知县除螨这八里桥一带的几位大地主都找来了。
  这一招。
  叫做釜底抽薪!
  对于这合作社的章程,申时行早有耳闻,却一直不曾放在心中,只是觉得可笑。
  如今。
  申时行往左右看了看,这八里桥的大户都来了,只是这几个大户手中掌握的田亩。
  便占了整个镇子的一半!
  当然了。
  这个年月的大户除了大人们的亲戚,皇亲国戚之外,最差……那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没有田亩。
  倒要看看他怎么搞合作社。
  “元辅放宽心……”
  那学政言之凿凿,绘声绘色道:“这位沈大人也真是……一番奇思妙想,区区一条鹰犬,也敢学张太岳新政,这可真是自不量力。”
  “哈哈哈!”
  几位浙党官员也觉得可怜。
  便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申时行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几天来抑郁的心情竟然因此畅快了起来。
  “新政……合作社。”
  嘲讽之声,此起彼伏。
  “就凭他……也想将这些百姓蛊惑起来,这百姓会听他的么,但凡出几个刁民……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赘婿,他还真当自己是张太岳呐!”
  那些泥腿子会听他的么?
  可众人哄笑了一阵,当那一辆辆满载着米面鸡蛋的四轮大马车出现在视野中,申时行脸上的笑容……
  便僵住了。
  又片刻后。
  随着那会场中欢呼声四起,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首辅大人和几位浙党官员,便好似被几道天雷劈中了。
  人都麻了。
  这般荒谬绝伦的景象,那人头攒动,欢天喜地,让申阁老面色渐渐变得铁青,似乎忽然之间。
  那青花瓷碗中的武夷山大红袍便不香了。
  “走!”
  首辅大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急匆匆下了船,便好似死了爹娘一般钻进了轿子。
  不悦离去。
  那学政也张口结舌,脸色哭丧了起来。
  这下子。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眼看着学政大人也悻悻的钻进轿子走了,留下了几个八里桥地主在风中凌乱。
  几个镇里的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热火朝天的会场,几个地主便聚集到了县太爷身旁。
  一个个直冒冷汗,
  “县尊,这……该如何是好?”
  这叫什么事儿呀!
  前几天。
  大伙可都接到了锦衣卫沈大人的拜帖,叫大伙去开会,可是……大伙却被知县大老爷叫来面见首辅。
  如今首辅大人不悦离去。
  那咱们几个咋办?
  未曾想。
  县尊大老爷也气急败坏,将袖子一挥,便也钻进轿子里跑了,那神情好似在说。
  “别问本县,怎么办……本县咋知道?”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
  几位大户只好哭丧着脸,一哄而散了,可也有聪明人懂得见风使舵,赶紧花费重金准备好礼物。
  叫人……
  不。
  亲自送到沈大人府上!
  “这真是……无妄之灾呀!”
  十丈外。
  河对岸的另一条乌篷船上,几个苦力打扮的中年汉子站在船头,将手中的渔网撒了下去。
  捞起了几条瘦巴巴的鲫鱼,其中一人却忽然低下头,向着舱中低声道:“佛母……这?”
  却只听见。
  那船舱中传来了一个女子,极为悦耳的声音:“不必惊慌,传下去……命教中兄弟姐妹暂避锋芒,不可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