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汉子便赶忙应是,然后便收起了渔网,抄起了竹篙,在悄无声息中将乌篷船划走了。
  不远处。
  一个正在割猪草的老农直摇头,叹着气:“劝君莫食四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哎……造孽呀。”
  河面的涟漪中,那镇子里排队领米粮鸡蛋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才偃旗息鼓。
  两日后。
  西苑。
  听着小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什么,万岁爷手中捧着几本八里桥合作社的成员名册,那神情……
  便好似被一道天雷给劈中了,却只见,万岁爷嘴巴微微张开,目光也有些凝滞,似乎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沈烈在一旁垂手而立。
  小太监扔喜气洋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奴婢亲眼所见……那百姓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那可真是……真心爱戴陛下的呐!”
  良久。
  朱翊钧才从发懵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那略带迷茫的眼睛变得清澈了起来,好似明白了什么。
  “哦……朕懂了。”
  此刻。
  十九岁的大明天子忽然醒悟了,忽然明白了,为何朝廷的新政推行了十年,却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到后来。
  更是几乎进行不下去了。
  又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年刘瑾会人人喊打,严嵩,严世藩之流不得人心了。
  敢情……
  朱翊钧摸了摸头,奇道:“原来……朝廷的新政,万民拥戴……就值十斤白面,五个鸡蛋么?”
  沈烈面色变得古怪。
  便低头不语。
  而此时。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看着沉默的心腹爱将,便好似看到了这世上最滑稽无比的事,觉得耳边天雷滚滚,轰隆隆的一阵耳鸣。
  “呵呵……哈哈哈!”
  天子也不知是喜还是怒,竟放声大笑起来。
  这大笑声极尽嘲讽。
  沈烈无奈,便只好轻声道:“陛下圣明,所谓新政……无非是足食,足兵,民信之。”
  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想要得人心,至少得给人点甜头尝尝吧,至少得让人吃得饱,穿的暖。
  百姓才会跟着你走。
  只有一群大人在那里成天瞎哔哔,拍着脑袋胡乱决定政策,也不顾实际情况如何,那还搞什么新政呐?
  说白了。
  不接地气儿!
  于是在一阵奇妙的静谧中,朱翊钧眼中亮闪闪的,反复念叨着:“足食,足兵,民信之……”
  而后。
  天子便又露出了笑容,嘲讽道:“这些事……打小也没人告诉过朕。”
  沈烈又低下了头。
  心说。
  万岁这话倒是冤枉那些大人们了,他们之所以没将这治国理政之道教给陛下,是他们高高在上,读圣贤书读傻了。
  他们自己也不懂。
  万岁爷洒然一笑,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来,笑着道:“接下来呐,你打算如何做?”
  沈烈微微一笑,轻声道:“臣打算……构陷。”
  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兼管东厂,倘若不构陷几个人,那还有脸出去见人么?
  反正……
  “臣的名声已经烂透了。”
  也不怕再烂一点。
  朱翊钧一愣。
  听傻了。
  良久。
  他眼中便闪烁起了精光,挽起了袖子,走了过来,伸出手搭上了沈烈的肩膀,竟有些兴奋道。
  “爱卿要构陷谁?”
  说来听听。
  “要朕给你一道旨意么?”
  沈烈笑而不语。
  而一旁。
  太监,宫女们都赶忙低下了头,看着脚尖,那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可怎么听……
  万岁爷和沈大人所言,怎么听上去也不太像人话呀。
  翌日。
  清晨。
  八里桥。
  几天下来。
  那长长的队伍终于变得人流稀少,以村为单位,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合作社成立了起来。
  而岳玄儿叫人准备的米,面,鸡蛋还剩下一大堆。
  “胡巡检呐?”
  随着沈烈一开腔,那络腮胡巡检便赶忙跑了过来,向着总宪大人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
  “行了。”
  沈烈挥了挥手,笑着道:“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叫弟兄们分一分。”
  胡巡检喜出望外。
  连声道谢。
  果然。
  江湖传言是真的,厂卫沈大人从不亏待属下,在这位大人手下当差,可比跟着那抠门的县令强多了呀!
  瞧着这感恩戴德的巡检。
  沈烈便微微一笑,劝勉了几句,他将这京畿一带的巡检司纳入锦衣卫管辖,自然有大用处。
  如今农时虽说已经过了,可一些荒地还是可以补种番薯,也正好,还可以让巡检司将农户们组织起来,宣讲一下朝廷的新政。
  顺便为即将开工的天津卫纺纱工厂招收工人。
  也给下一次农时做好准备。
  当然了。
  乡亲们也不白来,每个月发一次的米粮鸡蛋还是要给足的,想必乡亲们一定会十分捧场。
  “切记!”
  随着沈烈又叮嘱了几句。
  千万记住!
  每次合作社开会,宣讲朝廷新政的时候,要把皇上的大幅戎装照,摆在那会场的高台上正中央的位置!
  胡巡检连声应是。
  “明白,卑职明白!”
  而沈烈眼睛却眯了起来,看向了不远处,那几个正在冲着他的亲兵点头哈腰,想要求见的八里桥大户。
  脸色一沉。
  沈烈便向着王虎低喝道:“何事鼓噪?”
  王虎便快步走来,耳语了起来:“大人……这几位,央求着要见您呐!”
  沈烈脸一黑,便低喝道:“抓起来!”
  随着如虎似狼的锦衣校尉,提着腰刀,背着火铳冲了过去,将那几个不识趣的大户踹翻在地。
  哗啦一下将镣铐戴了上去。
  王虎便嘿嘿冷笑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大人好心好意递了拜帖,这几个腌臜泼才竟敢不来?”
  拜帖不拿,那就吃锦衣卫驾贴呗。
  真当我家总宪大人是泥菩萨,没几分火气呐?
  “带走!”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
  瞧着校尉将几个地主带走了,沈烈便油然道:“胡巡检呐,这几个富户都是什么来头,平日里作恶多么?”
  胡巡检一哆嗦,忙道:“一位举人老爷,一位侍郎家的亲戚,还有一位是宫里张贵妃的表舅……”
  沈烈点点头。
  不意外。
  一问才知。
  这几个地主里面还真有一个作恶多端,仗着自己是宫里贵妃的表舅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什么坏事儿都做绝了。
  倒不是当今天子的贵妃,而是……
  先帝隆庆爷的一位宠妃。
  一旁。
  胡巡检偷看着总宪大人的脸色,委婉的提醒道:“大人容禀,这张老爷……家里的水可深着呐!”
  先帝的宠妃那也是皇家人,可也不好惹呀!
  沈烈便侧目以对,咧嘴一笑。
  怎么着?
  你是怀疑本大人的后台不够硬么?